他惊诧转,正好撞见柳娘子清明透亮的一双眸子。
一双柳叶眉轻蹙,柳娘子横眉立目:“薛琰,你在同你妹妹胡说八道些什么?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
春日无声落地,满耳寂寥。
薛琰怔怔定在原地,横着疤痕的眼角微微泛着红色。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听见母亲这般清醒地说话。
……
高墙静静伫立在日光中,院中栽着一棵杏树。偶有干枯的树枝穿过墙角,横亘在巷子上方,树影参差。
斑驳的影子落在青石板路上,无声无息。
明窈坐在临窗炕上,双眉渐拢。
她去过橼香楼,自然也听过薛四姑娘的事,只是明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话本中的角儿L。
薛玖,薛玖。
薛四姑娘名唤薛玖,可她姓明,单字一个“窈”字。
且她自小也有母亲,她母亲是江州人,并非住在汴京。
明窈双眉
渐渐拢起。
落日西斜,云影横窗。漆木描金案几上立着一盏小小的花灯,正是先前柳娘子一直带在身上的。
听说这木雕花灯还是薛琰在军营中亲自为母亲雕的,柳娘子日日带在身上,不曾离身。
“那年上元节,我正好染上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故而才托了乳母带你出去,可我没想到……”
柳娘子落下两行清泪,她本就生得好看,似画中美人。一双泪眼婆娑,看人时像是欲语还休。
明窈递过丝帕。
小小的一方丝帕递在半空。
日光穿过纱屉子,恰好落在明窈手上。
柳娘子扬起双眸,手臂抬到半空,颤栗的指尖始终不敢碰到明窈。
那双清明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雾,柳娘子一时有过片刻的恍惚,深怕眼前的人影如梦中一样。
一碰即碎。
落日横亘在两人中间。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影子。
明窈红唇紧抿,倏地越过炕桌,替柳娘子拭去眼角泪珠。
滚烫的泪珠泅湿了丝帕。
柳娘子嗓音透着哽咽,眼中泪水流得更欢了。
“你的后背有一小块胎记,芝麻大小,并不起眼……”
这么多年,柳娘子从未有过一刻忘记自己的女儿L,她娓娓道来,细到明窈耳朵后有一颗小痣都记得。
明窈缓缓坐直了身子,眼中的狐疑逐渐转为诧异震惊。
她轻声:“……可我、我有母亲的。”
“母亲”二字她说得极轻,深怕伤到柳娘子。
倏然,门外想起一两声敲门声响。
四喜半张脸贴在门上,小心翼翼道:“姐姐,薛少将军刚刚送来了一个锦匣。”
柳娘子咽去喉咙中的啜泣,亲去开了门,锦匣打开,里边装的都是明窈小时候的旧物。
最底下的是一沓画像,画中的女孩只有两三岁,或是被母亲抱在怀里,或是踩在薛琰肩上,仰着脑袋去抓树上的枇杷。
再往下……
明窈瞳孔骤然睁大,难以置信望着那画上的女子,女子一身青灰常袍,抱着明窈坐在太师椅上,眉眼温和,慈眉善目。
同明窈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柳娘子声音轻轻落在明窈耳边:“这是照顾你的乳母,当初我瞧她老实本分,才让她留在府上,谁曾想她竟然、竟然……”
柳娘子哑声,“小玖,是母亲的错,是母亲识人不清,耽误了你一辈子。”
如五雷轰顶,明窈定定望着画上的女子,望着那个照顾了自己十多年的人。
幼时明窈凌乱的记忆随着柳娘子的话一点点拼凑在一处。
乳母当初收下薛夫人的银钱,后又不忍心将明窈丢在街上,越性抱着明窈从汴京离开。
怕被薛夫人找到,乳母不敢带着明窈回老家,随意寻了江州住下,所以记忆中,乳母并不怎么会说江州话。
明窈久久不曾言语,再抬时,双眼满是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