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谷中不久,外头带来的消息就定了风向:魔教和几大门派的旧怨业已清,驻扎地也公开了;又都传说五浊谷机关重重,人人凶神恶煞,想必即便有人擅入,试几回也就不敢乱闯。
紫袖心情甚好,却已经两三天没能逮住展画屏,倒是碰见他和兰泽嘀嘀咕咕,显然是有事,心里更加不痛快,只想偷偷跟展画屏独处一会儿。
他吃过晚饭往书房跑,只盼着兰泽不要在那里,偏偏他就在,和展画屏像是刚说完话。紫袖停在外间,只见展画屏将手里一张字纸凑在灯上烧了,只道:“我送你过去。”
他一听这句话,自然大惊,立即问道:“去哪里?”兰泽和展画屏对视一眼,回头笑道:“我要去一趟百卉江渡口。”紫袖心想这是展画屏要亲自送他,一股酸味在胸中飘散,尽量平静地问:“到渡口就回来么?”
他本以为展画屏不会回答,不想他大大方方地说:“送他去,等他回。兰泽不太会武,有人跟着好些。”紫袖看他说得所当然,岂能不妒忌,想了想道:“若只是护送的事,我去行不行?”又掩饰道,“师父多歇一歇。”
兰泽登时惊诧,又染上一点为难之色,只看展画屏。紫袖更加生气了,心里暗道:你瞧他有甚么用?我今天死求活求,也必定拦着他同你一起出这趟门。
展画屏问道:“你认得路?”紫袖此刻勇气贯通全身,忙道:“百卉江渡口我知道的,兰大哥应当也认得。这些天我跟他也熟了,有甚么事就叫他说我;旁的我一概不问。”展画屏又看兰泽,兰泽默然数息,勉强答道:“认得。”紫袖看他有些窘迫,竟然十分痛快。
展画屏垂下眼帘,忽然说:“去罢。”
兰泽和紫袖不想他这般简单就答应了,都意外地瞧着他。兰泽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问道:“当真?”展画屏微笑道:“没有这事,也有那事,正好少跑一趟。你带着他,明日早些出。”
“那……”兰泽竟有些结巴起来,“我先回去收拾。”说罢匆匆出了门去。
紫袖听着他的脚步声,自觉胜了一场,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又怕展画屏不高兴,悄悄去观察他的脸色,却听他问道:“不替你师兄去追杀成玉?”“不去。”紫袖斩钉截铁地说,“大师兄也不会去的。这是何师兄的事,旁人谁来代替,他都受不了。再说……成师伯想必也活不长久。”
展画屏走到书架前,随口问道:“为甚么?”紫袖看他桌上丢着几本药书,都给他端着,让他往架上搁,口中答道:“他那样痴迷练武,却没有丝毫进展,本来是着急的;你一出手,他竟毫无招架之力。他怪你,兴许是妒忌,可最终现和你的差别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即便躲到天涯海角,就算不疯,也无法长命了。”
展画屏又问:“和我甚么差别?”紫袖说:“你明明受过那样重的内伤,还是比他强出太多,无论天资还是勤奋,他都不如你。”展画屏笑一声道:“你又知道?”“当然!”紫袖不假思索地说,“谁都不如你。”
展画屏停了手看向他,他嘿嘿一笑,却见他又把头转回去,不向这边看了。
紫袖打量他的侧脸,看他表情漠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招他不高兴了。他慢慢向旁边靠近,却没蹭到展画屏,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他再靠近,他再躲开,几乎要被自己挤到窗下去了。
紫袖纳闷极了。这几天本来就没甚么机会接近,方才说过替他送兰泽去渡口,感觉更加古怪起来。这种若即若离叫他有点慌,一时间也不知道展画屏心里有没有自己的位置。他说:“那天芳娘看见咱们了,我都跟她说了,你不用担心。”又问,“我就靠着你站一会儿,好不好?我甚么都不做。”
展画屏道:“我不信,你必定在打甚么坏主意。快些回去罢。”说着走回桌边,坐进椅子里。隔着扶手,紫袖终于不能再向他身上靠了。
眼看独处不成,紫袖无计可施,忽然撅起嘴来,朝他额头“叭”地亲了一口——没等亲到时就预备妥当,亲完不等他反应,脚下一点,从窗口噌地跳了出去,飞快地跑了,边跑边嚷:“我就是要占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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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愿心不乱(6)
尽管还带着不满,紫袖次日仍然和兰泽踏上旅程。百卉江在五浊谷往北,最近的渡口少说需走上四五天。他晓事得很,果然不乱问,只是出了门才得知,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天——显然是展画屏照顾兰泽走得慢,特意让他们早上路。虽然恼得蹦高,也没有别的法子。
因为除了走得慢些,兰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同伴。两人行走的路径食宿全由他一手操办,不但周全稳重,经过大小市镇,还有余暇带他去瞧名胜古迹。紫袖起初嫌他绕路,随即听他讲古听得入了迷:兰泽见识广博,目之所及,说讲就讲,随口将来历传说娓娓道来,比当初给他讲那幅《十贤图》还要丰富。紫袖下山后只知道练武,哪里听过这些?兰泽既不像嘉鱼折腾他,也不像杜瑶山不耐烦,两人说说笑笑,他只觉从没走过这样有趣的路,也毫不在意快慢了。
走过一多半时,到了一座县城,兰泽便对紫袖道:“百卉江沿岸有许多名花,此县海棠最佳。明天去看过再赶路如何?”紫袖一听看花,倒不怎么热衷,忽然两手抖动,像在甩绸带,说道:“要看海棠,五浊谷里头天天见。”
兰泽哈哈大笑道:“可别叫迟姑娘听见,又要同你谈谈。”紫袖回想迟海棠尖着嗓子吼人的模样,也笑起来,却仍然撇嘴道:“你们斯文人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不忘看个花花草草,回去还要写诗。”“我不会写诗,只会写药方。”兰泽无奈笑道,“你也不看花么?这一点跟你师父一模一样。”
紫袖一听这话,心里甚美,一想到他也许在展画屏那里碰过钉子,自然更为欢欣,不由笑道:“我比他好点罢,好歹还唱歌;我师父说他厌恶乐曲,那时连任道长的琴都砸了,你见了没有?”兰泽也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怎能没见?在寺里吓坏了。就因为这个,我这两下子功夫,更不敢在他面前使——我连兵器都不敢掏出来。”
紫袖大为好奇,问道:“为甚么?你有兵器?”兰泽神情十分微妙,慢慢从怀里取出一根竹笛,紫袖顿时失声大笑。兰泽道:“只怕一亮出来就被他撅了。”紫袖总算知道他也有尴尬事,又说:“他这样喜欢你,才不舍得给你撅了。”这句出口,自己回过味来,便逐渐收了笑。
“唔,”兰泽应了一声,“你看他喜欢我。”
“这还用说?”紫袖道,“你也不用装,咱们两个这么熟了,别以为我不明白:你是千手观音的兄弟,岂能全然不会武功,必定一开始就为诓我师父来送你。再说,五浊谷那么多人,你也没让换个人跟着你出来,还不就是不想让我留下?你自己没法跟他在一处,就要把我也带出来。”
兰泽又道:“我带你出来,是为了教主?”注视他带着三分气的脸,又将视线转向一边,无奈笑道,“是了,在你眼里,自然人人都是为了教主。”紫袖离了展画屏身边,胆气大得很,扬言道:“你敢跟我争,我就跟你斗到底。”兰泽一拳抵着下巴,半晌道:“当真?”看着他忽然一笑,“那就看了花再走,我回去是要给教主讲风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