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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第1页）

县宰三步并两步地跑来迎接我。

他恭顺的样子被围观的人群尽收眼底，人们只见过那个在县衙威风凛凛地喊“升堂”的县令，从来没见过这个和蔼可亲又处处谨慎小心的县令，好奇再次爬满了人们的浑身上下。

到了府衙大堂，我毫不掩饰吐露自己的猜测：“外面来了这么多百姓，想必死者的身份不简单吧。”

县宰对于我的猜测没有丝毫意外，他说道：“实不相瞒，如果死者是普通人，本官确实不会冒昧打扰大理寺，偏偏死者是上一任的县宰，他一生勤政廉洁，本官不忍心看到这种好官白白冤死，迫不得已才求助于大理寺。”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在乎县令的生死，纵使像我父亲这种在江南地区身份尊贵的士族官僚，死后也没有任何百姓前去祭拜。这种身份低微的县宰死后却饱受爱戴，他的政绩和作为，可见一斑。

“既然人赃俱获，大人就赶紧结案吧。”

“严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可是本官还有许多不解的地方，还望严大人告知，请问严大人是如何知道谁是犯人的？”

他从未表达出如此急切的情感，好奇心迫使他问出心里的疑惑。

我回到：“脚印，犯人的脚印和其他人的脚印不同，其他脚印都是浅进浅出，只有犯人的脚印进来时深，出去时浅。”

他的疑惑更重了，衙役也不自觉伸长了脖子，他们的疑惑看上去并不比县宰少。

“为什么严大人能笃定一深一浅的脚印就是犯人的呢？”

“因为我发现，这个案发现场并不是原始的第一现场，尸体明显是被犯人转移过了，搬运尸体进去时，脚印一定会更深，离开时脚印一定会更浅。”

很快，不光是衙役，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围观百姓也偷偷溜进了县衙，趴在墙后窥听我们的谈话。

“严大人为何觉得这个案发现场并不是原始的第一案发现场呢？”

“因为死者并不是割喉而死的，而是勒死的，据我所知，死后割喉是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出血量的。那摊血应该不是人血，而是鸡或者其他牲畜的血，凶手十分狡猾，所谓的案发现场，不过是经凶手精心布置的。”

县宰惊讶于我竟然发现了连仵作都没有发现的死因。

他问道“严大人又是如何判断死者的死因不是割喉而是勒死的呢？”

“凡勒死者，有血点溢出于皮下之间，由于死者勒痕已经被凶手拿短刀割开，仵作确实难以准确分辨勒痕，但是仔细辨别是可以将皮下血点与血泊里的溅射血点加以区分，从而能够得出真正的死因。”

在场的人听到我分辨死因的方法，不禁暗自称奇。

“严大人不亏是使团领队，别具慧眼，本官还有最后一件事未明，严大人凭什么能靠脚印就能辨别犯人的身高呢？”

“这本身并不复杂，身长乃脚长的七倍，所以我知道犯人的身长是四尺五寸。”

他追问道：“那岁数又是如何得知？”

“年少者，步伐短，脚印小，其间的距离往往不规则，步行的路线多弯曲。青年者，脚印大，步伐大，其间的距离均匀，多走直线。中年者，步行稳、慢，脚印其间的距离短。老年者，步幅则更短，足迹中脚后跟的压力比脚掌重。”

说完，大堂外迅速响起了钦佩的讨论声，所有人都彻底心服口服了。

“严大人真乃千古第一奇人也，本官之前多有不敬，望大人海涵。”

曾经觉得我装神弄鬼的官吏，一时之间也都转变了对我的看法，全都重新打量起这个语出惊人的使团领队。

县宰忿忿不平地说道：“既然严大人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让本官早早去追查第一案发现场。”

我无奈叹息道：“尸体既然经过转移，想必真正的案发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根本没有再去深究的必要了，只有拿下犯人，才是破案的关键。”

县宰顿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对我作了一揖，说道：“之前多有冒犯，希望严大人能原谅本官的无礼，没想到严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理寺的官，真是众望所归啊。”

“大人过誉了，我其实并不是大理寺的官，我只是个使团领队，之前怕大人不相信我的能力，所以才没有如实告知，大人别介意。”

“本官怎么会介意呢？若论真才实学，大理寺的官吏未必比得过严大人分毫。”

“我怎么敢和大理寺比。”

“严大人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本官说的都是发自肺腑。”

一声“威武”拉开了审案的序幕，惊堂木沉沉的碰撞声，将一切拖入庄严肃静之中，县宰拉着长长的京腔开始审案。

“威风飘荡，坐堂前，嫌犯已惊破胆，泪珠空滴，悔当初，衙役同上执廷杖，嫌犯已认罪，风来时雨便起，云过处电光辉，拨开云雾见青天，说罢难解心头恨，下狱大辟方称心，曲罢人散，拨云见日。”

那个犯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廷杖，终于无法忍受，如实交代了罪行，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但他仍依旧对其中的细节头头是道，他带着他独有的漠然和自若还原案发经过，任由围观人群的叫骂也不予理会。

没想到这个嗜赌的犯人早就没有一点人性了，连杀人都是临时起意，他只是在客栈随手找到了一卷麻布，就狠心勒死了这个看望自己的老者，并藏尸于床下，又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老者运回家中，处心积虑地伪造现场，意图逃避律令的制裁，但这终究只是枉费功夫，无非推迟了几天死期而已，他最后的忏悔也不过是出于对死亡的害怕，而非对老者的愧疚。

案子审完天已经黑了，县宰邀请我到他的府上一聚，但我拒绝了，使团还要北上，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第二天天一亮，使团就继续开始了北上，这次送行不同以往，来了很多人，那艘茫茫碧海中启航的帆船终于不再孤单。

所有送行的人都高喊一个名字：“严大人，一路保重！”

声音裹着风飘得很远，很远。

使团队伍里的人都埋头向前，不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着什么。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