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失明者看不到这世界的色彩斑斓,一个没有心的人,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存在。
小镇上的居民嫌弃这个孩子的古怪。有些小孩会一边拿石子扔他,一边唱着嘲笑的歌谣:空旷的胸膛长不出心呐,就像荒芜的墓园开不出花。
所幸他的家人都很爱他,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
但无论是被欺侮还是被关怀,对男孩而言都没有什么差别,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长大,即使是站在最后一位家人的墓碑前,也没有掉下一颗眼泪。
这般的麻木令周围的人感到恐惧,联合起来驱赶无心的男孩。他们捣毁他的住处,偷走他的财物,令他无法再在当地立足。
于是无心人踏上了流浪的旅途,简单的行囊里既没有对故乡的留恋,也没有对未来的期待。
因为他没有心。
几年过去,无心人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识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和人,其中一些人跟他有相似之处,胸膛里的心天生残破,就像一个摔碎的罐子,无论多么充沛的情感,都盛放不住,只能从心底的破洞匆匆漏过。
但就是这样一些生性凉薄的人,却能混迹于普通人之中,不被排斥,不被识破。
无心人向他们请教,他们告诉无心人,秘诀就是利用心的碎片,留住一点点情感,只在最重要的人面前使用,假装自己也拥有丰富的喜怒哀乐,哪怕这些情绪并非出自真心。
不过这个方法对无心人没用,他是彻底没有心,装不出自己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
这时一位老者叫住了他,告诉无心人,这个问题还有解决的法子。
去找到一颗心,一颗完美的心。老者说道。请求这颗心的主人将它分给你。
这是无心人第一次为自己的流浪确定了目标。
他要找到一颗完美的心。
不过一颗完满的心并不容易找到,无心人又流浪了好几年,接触了数不清的人和他们的心,发现许多所谓的普通人,跟自己先前遇到的那些天生一颗残破心的人也差不多,没有本质差别。
无非只是心上的破洞有大有小,感情的用处有好有坏罢了。
他决定先停下来,在沿途的一个小村子歇歇脚。
村口有棵老树,又大又高,一只小猫被困在树冠顶上,下不来了,无助地喵喵叫。
无心人爬上树,将小猫救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他对这小家伙有什么怜悯之心,而是因为他不像其他围观的村民,会对太高的地方感到恐惧。
树下一位年轻姑娘接过了小猫,向无心人表达了身为猫主人的感激之情。
无心人没有留意她在说什么,只是盯着这位年轻姑娘,痴痴发愣。
不是看她鲜活的年华,也不是看她动人的美貌,而是看那颗在她胸膛中跃动着的心,娇嫩,红润,光滑的表面没有一丝破损的痕迹。
恰巧是一颗完美的心。
这就是无心人在这个村子里留下来的原因。
无心人在过去的流浪中学会过许多事情,唯独没有学会怎么请求别人将心分给自己。
他甚至连怎样做出一个祈求的表情都不会,只能笨拙地拿出一些可能奏效的本事,在姑娘面前一一展示。
比如说用向木匠学会的本事,赶在雨季来临之前,修葺姑娘家漏雨的屋顶;又比如说用向画家学会的本事,用画布和颜料记下星空下姑娘双眼里的光芒;再比如说用向面包师学会的本事,为姑娘的生日奉上一个顶上镶着草莓的小蛋糕。
这些本事似乎都很有效,因为每次姑娘都对着他——这个被其他村民叫做没有表情的怪胎——微笑。
笑的很真诚,很高兴。
是的,无心人知道那笑里藏着高兴,即使他从未真正品尝过它的滋味,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这大概就是靠近一颗完美之心的魔力。
在一场迎接春天的祭典上,无心人用向魔术师学会的本事,在广场上变出一群白鸽,让它们朝着姑娘飞去,围绕着她,围绕着那颗完美的心。
而抱着猫的姑娘微笑着穿过鸽子群,走到无心人的身旁。
小猫从她怀中跳下地,蹭着无心人的腿喵喵叫,姑娘则踮起脚尖,给了无心人的脸颊一个吻。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姑娘红着脸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不必她再多做解释,无心人已经察觉到对方送了自己怎样一份大礼。
事实上,此刻的他已经不能被叫做无心人了。
有半颗心,从那一颗完美的心中分出的半颗心,正在他的胸膛中噗通作响。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爱与温暖,激烈而汹涌的情感如潮水一般,朝这个焕然一新的年轻人扑来,淹没了他,让他在不知所措的同时,却又狂喜雀跃。年轻人露出了生命中第一次的笑容,他一把抱起姑娘,在广场中央转了无数个快活的圆圈。
在这个春天的开始,他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共用一颗完美的心。
可惜,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一颗心之所以完美,是因为它是完整的,独立的,倘若它被分做两半,放进两个灵魂,也就不再完整,不再独立。
每当他和她依偎在一起,两颗半心之间的互相呼唤便会发出共鸣,滋生甜蜜。可一旦稍微分出距离,两颗半心就都会被撕裂的痛苦渗透,让曾经没有心的他明白,原来一颗心中若能放下信任与快乐,同时也就能容纳嫉妒与悲伤。
可无论两个灵魂纠缠的再紧密,也始终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有着自己的独立意识,不能像那颗被分开的心一样,完美无隙地贴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