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角。那又怎样?”
班恩瞅着艾迪衬衫上那些已干的血迹,说道:“在商店里买上一杯巧克力牛奶,泼一半牛奶到衬衣上,回家告诉你妈就说把所有的牛奶都洒上去了。”
艾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自从他爸在4年前去世之后,他妈的视力每况愈下。但是出于虚荣,她不仅拒绝去看眼科医生,也拒绝配眼镜。干了的血迹和巧克力牛奶的污迹看起来几乎一样。也许
“可能行得通。”他说。
“要是发现了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不会的,”艾迪说“再见了。”
“好的。你知道吗?你们一伙可真酷。”班恩发自内心地赞叹。
艾迪看起来不只是尴尬,而是几乎有些不安了。“比尔才是。”说完,他就走了。
班恩望着艾迪沿着杰克逊大街走了,他也转身要回家。就在此时,他看见就在杰克逊大街和梅恩大街的拐角处的汽车站牌下面站着3个熟悉的身影。尽管有3个街区远,但是他仍旧看得很清楚。他们正背对着他——他真是太幸运了。班恩连忙躲到一个篱笆后面,他的心跳得很厉害。5分钟之后,公共汽车开了过来。亨利一伙人把烟头扔到路上,上了车。
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之外,班恩才慌慌张张地赶回家去。
8
那天夜里,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比尔邓邦身上。那已经是第二次了。
当时他的父母正在楼下看电视,他们一边一个坐在长椅上,无声无息地像两个书档。乔治没出事的时候,此刻客厅里会充满欢声笑语,有时连电视的声音都听不见。“闭嘴,乔治!”比尔会大声叫嚷。
“别把所有的爆米花都吃光,我也要。”乔治会还嘴说:“妈!你让比尔给我爆米花。”“比尔,给他爆米花。乔治别老叫我‘妈’。只有羊才那么叫。”或者有时他爸会讲个笑话,然后大伙会一齐笑起来。
那时候,妈妈和爸爸也像两个书档,但是他和乔治是书籍。
乔治死后,比尔还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书,但是很难。他们俩浑身都散发着寒意,让比尔感到寒冷刺骨。他不得不离开那里——那种寒冷总是使他的双颊冰冷,使他想流泪。
乔治的房间仍然是他生前的老样子。就在他被安葬两周之后的一天,扎克把他的一大堆玩具放在一个箱子里。比尔猜爸爸大概要把那些玩具送给善心会或者救世军之类的地方。但是爸爸抱着箱子刚出房门,就碰上了妈妈。妈妈双手发抖,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疯狂地尖叫起来:“你竟敢拿走他的东西!”比尔见此情形,两腿发软,不由得靠在了墙上。而爸爸也退缩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又把一箱玩具搬回乔治的房间,甚至又把那些玩具放在了原先的地方。比尔走进去,只见他爸双手抱着头,跪在乔治的床前(那张床也是老样子,尽管妈妈把床单一周一换改成了两周一换)。爸爸的哭泣更加剧了比尔的恐惧。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现在他的脑海里:也许他们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一切糟糕得无法挽救。
“爸、爸、爸爸——”
“去干你的事吧,比尔。”爸爸含糊地说。他的声音在颤抖;背部也在不停地起伏。“去吧。”
比尔离开了。走到楼上的客厅,他听见妈妈也在楼下哭泣,声音那么凄惨,那么无助。比尔心想:“为什么他们哭泣的时候要离得这么远?”然后,他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
9
就在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比尔走进了乔治的房间。他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双腿也很僵硬,有点不听使唤。他常来乔治的房间,但那并不意味他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有乔治留下的痕迹。他走了进来,心里不由自主地担心壁橱的门会突然打开,就在那个仍然挂着乔治衣服的地方,那个乔治会突然出现:他身上穿着的雨衣沾满鲜血,那只没有胳膊的袖子耷拉着;那双眼睛是可怕的死白色,就像是电影里的行尸那样;当他从壁橱向比尔走来的时候,脚上的那双雨鞋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种极为恐怖的声音——某个晚上如果正坐在乔治的床上,看着墙上的那些图画的时候,恰好赶上停电,比尔肯定自己会突然心脏病发作,甚至会在10秒钟之内致命。但是比尔仍然走进了乔治的房间——他一面抵抗着对乔治幽灵的恐怖,同时尽力从乔治之死的阴影中脱离。他不是为了忘记乔治,而是使乔治不再显得那么可怕。他明白父母无法逃脱那种阴影,他只能依靠他自己。
走进乔治的房间不仅是为他自己,而且也是为乔治。他爱过乔治,他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可悲的是乔治已经死了。而更糟糕的是乔治竟然变成了某种可怕的怪物。
比尔想念弟弟,那是事实。他想念乔治的声音、乔治的笑声,想念乔治看他的那种眼神。但是奇怪的是,他现在对乔治有一种莫名的害怕。他尽力在两种感情之间调和——他感觉就要找到一个融合点。
有时他会翻看乔治的书,有时他会察看一下乔治的玩具。
自从去年11月以来,他还从来没看过乔治的相册。
现在,也就是遇到班恩。汉斯科的那天晚上,比尔打开了乔治房间里壁橱的门,小心翼翼地把相册从上面的架子上取了下来。
我的相册——封面上是四个烫金的大字。在那四个大字的下面,贴着一条胶带,上面写着“乔治邻邦,六岁”比尔把相册拿到了乔治的床上。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把乔治的相册拿下来。从去年11月那件事情发生之后
再看一眼,就这样。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去年11月发生的事不是真的。那次只是自己的脑袋发昏了。
好了。
那可能是真的。但是比尔怀疑只是相册在作怪。大概只是相册造成的幻觉。或者只是自己的幻想——现在他打开了相册。相册里装满了乔治收集的母亲、父亲、叔叔们和阿姨们的照片。不管照片上的那些人或者认识还是不认识,乔治一概都收进自己的相册。每当乔治又收集到一张新照片,他就会翘着腿坐到比尔现在坐着的地方,仔细地加以研究。这是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她那时很胖;这是爸爸18岁打猎时的照片;那是哈伊特叔叔,他手里拿着一条小梭鱼站在一块石头上;还有其他好多好多各式各样的照片,乔治一律把它们收集过来塞进了自己的相册里。
在这里比尔又看见了自己3岁时的照片:他头上缠着绷带,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是在中心大街商店前面的停车场被汽车撞的。他对那桩事记得很少,只记得吃了一个冰淇淋,还有脑袋大疼了三天。
这是他们的全家福,是在他们家的草地前面照的。比尔站在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乔治,只是一个小婴儿,睡在爸爸的怀里。还有这里是——这里并不是相册的末尾,但这是最后一张,因为后面的都是空白了。这是乔治在学校里的照片,就在去年10月他死前不到10天的时候照的。照片里的乔治穿着一件圆领的t恤衫,头发是抹了水才压下去的。他正在咧着嘴笑着,露出了两颗豁牙,那个地方新牙永远不会再生了——“除非在你死后还会长大。”比尔想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但是等到他就要合上相册的时候,去年11月发生过的事情又发生了。
照片上乔治的眼睛开始转动起来,然后盯着比尔的眼睛。他那装出来的笑容变成了可怕的斜睨。那只右眼还眨了一下,好像在说:“很快就见到你了,比尔。就在我的壁橱。也许今晚。”
比尔一下子把相册扔了出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相册打到了墙上,又掉到了地板上,打开了。尽管一丝风都没有,但是那纸负仍然在翻动着——又翻到了那张可怕的照片!照片的下面还写着“学友1957-1958”
鲜血从那张照片上流了下来。
比尔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头发直竖起来,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他想要大声尖叫,但是惟一发出的是从喉咙里传出的微弱的声音。
鲜血流过纸页,开始滴到地板上。
比尔猛地站起来,甩上门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