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藩解衣的手突然停住,他直愣愣地看着妻子:“秉钰,你消瘦了许多。”秉钰眼里顿时泛起泪花,“你回来就好,来,我帮你洗。”
秉钰说着要帮国藩脱衣,国藩忙说:“别别,你这样,我会受宠若惊。”
“好吧,不管你了。”
秉钰说着转身出门,被国藩叫住:“哎,别急着走,我换洗的衣服,你帮我拿一下。”
“洗澡为何不带衣服?”
“哈,你一叫我,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秉钰背脸一笑,跨出门槛,国藩追了句:“喂!衣服拿来,放在门口凳子上就好。”
秉钰调皮地回头道:“相公,等下,我将衣服搭在院子里绳上,洗好,自己来取吧!”
国藩暗自一笑,“调皮鬼。”他回身插上了门。
片刻,就听秉钰在门外喊:“国藩,你衣服在哪呢?包袱里就两件内衣,外衣哪去了?”
“家里,不还有我衣服嘛,你随便找一件吧。”
“你带走那么多外衣呢?”
“你随便找件,让我穿上就好,回屋再说。”
秉钰转身走去:“怪人,带走那么多衣服,怎么不见影了呢?”
国藩躺在浴盆,心里却想着借钱买书的事,不知如何向家人开口。他苦思冥想,或许路途太过劳累,想着想着,竟然睡着在澡盆里。
夜晚时分,江氏在卧室灯下缝补衣服,抬眼看了下,手握茶杯凝思的丈夫:
“孩子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一个人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要见面,就急着问他科考的事,免得刺激他。”
曾麟书存有心事地:“不要总是交代这些,我又不是孩子。落榜有什么,我还不落了十几次?后年继续考就是了。”
“我是担心,你这张不会说好话的嘴!”
“行了,我知道了。”曾麟书说着要起身出门,夫人问,“你到哪去?”
“我过去和国藩说说话。”
“有话明天说,这么晚了去了不合适。”
“我和自己儿子说话,有什么合不合适的?”曾麟书说着要走被夫人喝住:
“糊涂!”
“你瞧,这你也要拦着,坐在这里,不也是闲着?”
夫人说:“人家小两口刚刚见面,你瞎掺和什么!”曾麟书只好回坐桌前,“两年不见了,我不是想他嘛。”
“就你想他?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做饭,想着他是不是吃了?睡觉,想着他是不是还在熬夜?每天吃饭,我看着他坐过的凳子,心都是碎的!我都没敢说想他,不然,你让秉钰往哪搁?”
“行了,你的话若是开了头,我这耳朵,一晚上就别打算歇着。”
“哦,只能你说?”
曾麟书端起茶杯,“唉,国藩这孩子,真是长成大人了。没想到,他回来的途中,能拐道看望易作梅,连我都没想到。”
江氏闷头一笑:“我生的儿子,当然比你会来事儿。”
曾麟书打趣道:“是!你生的,你养的,你教的好吧?我是来你家串门的,我是你请来干活的。我是,”
“没完了!”江氏笑着抗议。
“你不是喜欢听这些。”
“别我喜不喜欢,我看,你还是抽空去看看易作梅吧。人家托国藩带回那么多礼物,总要有个礼尚往来。别老是说,远远远。”
曾麟书一声长叹:“是啊,三十多年的朋友了,人生,还能有几个三十年?我真是该找个空去拜访拜访他了。”
此刻,被曾麟书夫妇引为骄傲的大儿子,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像犯了错的孩子,偷偷地看着秉钰。
秉钰瞟了眼桌上的《二十三史》,埋着头在屋里踱步。
她与国藩成亲两年多,在一起的时光不足四个月,二人仅靠书信彼此爱着。可丈夫终于回到家,她的心却再也架不住了。
国藩哪里会知道,他会试的第一年,湖南遭受特大旱灾。家里农田颗粒无收,堂上老人担心国藩知道会影响学业,故一直瞒着。但家里仍东拼西借助他在京读书。拉下的饥荒尚不知怎么补上,国藩又塌下一百两的窟窿,秉钰不得不将实情告诉与他。
国藩低着头说:“书买过后,我是有点后悔,明知买不起,我已经放弃了!可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秉钰说:“那你刚才,怎么不和爹说清楚呢?只说世叔让你带了礼物。”
“我不是先让爹高兴一下嘛,尚未想好怎么说。”
“唉,算了,怎么想也得说,既然你有破釜沉舟的胆量买书,干脆去和爹实话实说了吧。这事,拖得越久,越让老人生气。”
“秉钰,你先别生气好吗?”国藩近乎哀求着。
“我哪里是生气,我是替家里为难!你不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一百两银子,在我们家有多大!”
国藩悔意道:“就是现在想退,也没办法退了。”
“买都买了还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