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难过的时候,寒声坐在她的床头陪着她,虽然她总是爱哭,哭肿了眼睛。
她教她刺绣,管她绣出个什么蚯蚓还是泥鳅,她都会夸她的。入夏了,她记得给她绣了方兰草的绢帕,针脚整整齐齐,满宫绣娘没有一个比她上心。
她给她解闷儿,讲她听到的满天飞的八卦。
她知她的心事,懂她的苦闷,
为她高兴的事情高兴。
不久以前,寒声还陪着她胡闹呢,她们一起乔装成太监去马球赛上摆摊——
啊,正是这里,……她一边僵硬地坐在溪边回想,一边笑,一边哭。
她和寒声不正是在马球赛上分离了的么?若是当时,若……
哪里还能后悔。
她已许多年没有哭过,这时,却好像将积压了这样多年的眼泪都流下来。
月光还照着她。身子冷透了,她连抬起手去揩一揩满脸泪水也做不到。
她抱膝蜷缩在野草岸,溪水里月光粼粼,她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就看到她的容颜在水中浮现。
她对她说:“日后英雄碑冢,为寒声也立一块罢。”
水中梦幻泡影霎时消弭,她掬了个空。顿在原地半天,她慢慢抬起头,闭了闭眼。
伤害寒声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握紧了剑。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突然悟到,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一个人有情感爱恨,也太容易被影响。
一刹那,有个念头涌进了她的血脉,随着血脉流到全身,仿佛一下子将她点燃。
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哪怕这夜的月光再冷、再冷。
她回到了后帐,掀开帘子,迎面就撞上一人,紫金袍紫金带,幽幽散着杜衡冷香。
“朕还以为皇后不回来了。”
这淡淡讥讽的嗓音响在空帐里,她觉得窒闷,垂着眼,意外没有答话,而是沉默着。
她到桌案边端直坐下,抽出一张纸来,又自顾
自研墨,提笔写了一行字。
写完以后,她将这张纸拿镇纸压在桌案,眼前便猛然一昏。
昏了过去。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是她答应了赵桃书替她转达,那就会做到。
……可是,她此前也答应过,要救寒声她们出来。
她失信了。
这一夜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她一旦闭眼,便是冷白月光下,寒声撞剑而死的情景。
扶熙是秉着兴师问罪的目的,在帐中等她半宿,殊不知她回来,不单是不言不语,甚至懒得理他。
她愈发任性妄为,她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丈夫?
直到她突兀昏在桌案,他瞳孔骤缩,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倚在他的怀中,可是这么烫,——他贴了贴她额头,一样滚烫。
老军医大半夜被人挖起来,匆匆忙忙提着药箱赶去为倒霉催的皇后娘娘看诊。诊完以后,面对冷冰冰的皇上,一时语塞。
语塞半晌,终于说:“皇上,娘娘气血亏虚,……不宜再受刺激,近期也不宜大起干戈,大悲大恸。……娘娘高烧,卑职这就开方子……”
药在炉中煎着,他才想起絮絮在昏过去前写了什么。
“臣妾从未忘记与陛下的誓言,百生百世,亦无更改。——赵桃书。”
纸上赫然呈此盟誓。
他一眼看到,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回眼瞧向床上昏沉未醒的妻子。
“大悲大恸,大起干戈,”他眉头锁了起来,踱步到床前,望着她
在睡梦里依然皱着的长眉,“是因为……么?”
她的脸上,甚至有斑驳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