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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第1页)

果真不是尋常咳疾,痹症入肺,恐時日無多了。

裴出岫起身,對阿福低語幾句,後者入內取了幾貼藥來,她交給孩童中最年長的女孩,「這是你娘親吧,將藥帶回去,每日清晨煎了給她服下,可消解肺熱之痛。」

「大夫,我娘親……她還能好嗎?」女孩目露憂懼地問道。

裴出岫微微一頓,輕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安撫道,「好好照料弟弟妹妹,你娘親心中放不下你們,會好起來的。」

如是這般照看了醫館門前餘下幾位病人,回到後院已是過了晌午。

裴出岫用清水仔細淨了手,淨了面,方要用午膳時,想起些什麼,又快步去到後院藥屋。

阿福說劉叔替男人換過藥後,他便又睡下了。

裴出岫走進屋子,屋內炭火未熄盡,一室融融暖意。小榻旁盛放藥粥的碗已經見底,她輕輕替他診了診脈,見脈象已趨平穩,放下心來,遂悄無聲息地端著食盤推門離去。

~

林知秋待她闔上屋門後,靜靜睜開了一雙無神的眼眸。

自流落畫舫以後,他便總是沒有安全感。到了夜裡從不敢睡熟,稍有響動就會醒來。

而今雖身在沐春堂,可到底孤身一人,雙眸又不能視物,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卻叫他沒由來的心慌。

他在小榻上艱難地翻動著身子,身上傷處雖換過了藥,可稍一動彈還是渾身疼得厲害。倘換作是三年前,他必定料想不到這世上的遭罪事竟都能應在自己身上。

想到昨夜二皇女那狠厲的眼神,周圍人戲謔的笑聲,還有鞭子落在身上皮開肉綻那鑽心的疼痛,他不自覺地環緊身子,蜷縮在小榻上怔忪起來。

當年宮裡的人帶著聖旨來抄家時他沒有落淚,爹娘死在獄中的消息傳來時他沒有落淚,肩上被人烙下奴印時他沒有落淚,在畫舫里撫琴吟唱時他也沒有落淚……

這三年來他以為自己不會再落淚了。可是命運為何還是不肯放過他。

如今得罪二皇女殿下在先,又牽連到宋府小姐為他贖身。畫舫是斷然不能再回去了,舫主這三年來並未苛待他,不能因他再叫舫主為難。

而宋府……

想到這兒,男人的情緒又低落下來。他何嘗不明白,自那人成婚之後,他們就不該再有旁的牽扯了。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同情和憐憫。

當年之事宋家念著多年情誼,不惜冒著觸怒聖上的風險從中多次斡旋。即便最後兩家還是取消了婚約,可於情於理宋家都不曾虧欠過他,他同樣不能再為宋家添麻煩了。

林知秋將面頰深埋在透著濃重藥香的被褥里,遮掩住臉上滿是濕意的狼狽。

自由。

身不由己之人,又怎敢祈盼自由。

~

酉時剛過,天色欲黑。

阿福送走醫館裡最後一位病人,便拿起笤帚開始清掃堂廳。裴出岫走到藥櫃前抓了幾味藥材,仔細包好遞給阿福,連同藥包一道的還有幾兩碎銀。

阿福見了,臉色一變,抓緊笤帚連連後退,「裴姐姐,這我不能收,阿爹知道了定要罵我的。」

裴出岫神色淡淡,語氣卻很篤定,「你既喚我一聲姐姐,給你的拿著便是。秋末時候你爹的哮症定會反覆得厲害,買點好的給他補補身子。」

阿福聞言還是搖頭,咬著嘴唇道,「裴姐姐已經幫了我們一家許多,若不是您恐怕我和阿爹早就凍死在街頭了。」

裴出岫見她執拗,索性將東西一股腦塞進她懷裡,「你若不肯收,往後我便再也不吃你家做的東西了。」

阿福知道她言出必行的性子,囁嚅著不敢再推辭了,想了想又道,「那今夜我給姐姐做些飯菜再回去。」

「不必了,我一會兒關了醫館出去吃點便是。你阿爹身子不好,現下天色暗的早,你還是早些回去陪他。」

說罷,便接過她手裡的笤帚,將人推出了門外。

阿福走後,裴出岫抬頭看了眼天色,在醫館門前又怔立了一會兒。本想去酒肆打二兩酒、要幾道小菜,可念及後院躺了一個大活人,嘆息一聲還是轉身往回走了去。

~

後院藥屋。

裴出岫推門進來的時候,就見床上的男人目光渙散著,維持著僵硬的姿勢瑟縮在榻上。

倘若旁人不知情,恐怕要當這裡不是醫館,而是她將面前這個男人脅迫了來。

將食盤擺上木桌,裴出岫對屋那頭靜默得沒有半點聲息的男人說道,「海棠公子,今日劉叔來替你換藥,說你身上傷口已不再滲血。再悉心將養幾日,便能自如地起身走動了。」

榻上的男人沒有回應。

裴出岫掀開藥盅的蓋子,清淡微苦的藥香在屋內瀰漫開來。她取木勺在藥粥表面輕輕攪動,散去些熱氣,而後盛了半碗藥粥到瓷碗裡,端到男人榻前。

「外傷易愈,然氣血有損,需得慢慢進補。這藥粥里我又添了當歸、決明,利於化瘀明目。午後阿福來餵你湯水,你半點未進,現下多少進用些才能早日恢復氣力。」

男人身子微動,略略偏過身,卻是在枕上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裴大夫好意,海棠心領了,只是現下……實是沒有胃口。」

他雙眸無光、神色晦暗,不過才一日光景,竟是頹敗得這樣徹底。

多年行醫,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病人,裴出岫豈能看不出眼下他意志消沉。然而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厄,她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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