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秀树的葬礼告别式在第二天,宫纪为此一夜未眠。
天空下起蒙蒙小雨,宾客们相继打开伞面,挨排在租来的日式建筑堂前,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河。
高野秀树,17岁的杀人犯,不好听的名声笼罩于他冷却的躯体,却有很多人来同他告别。
津川优子穿着黑色和服站在堂前,低垂着一截素白脖颈,向每一位走进来的宾客欠身致意。
宫纪站在队伍最后,她收拢了伞,凝视着堂前木阶上湿漉漉的水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
直到告别式接近尾声,堂前宾客只剩零星几个,宫纪头发被打湿,没收拢的鬓发黏在侧脸颊上,她仍停在那道木阶后。
“宫小姐。”
津川优子走出来,她今年18岁,一身丧服让人看不出她的年龄。她为宫纪倾斜伞面,又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宫纪随津川优子来到隔间,津川优子拉好障子门,而后转身背靠在门上,第一句话是:“杀死秀树君和杀死我妹妹的是同一批人。”
宫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应该看过我的资料,我来自九州的山村,”津川优子低垂眉目,冷淡地叙述事实:“资料没有记载,我曾有一个妹妹。”
宫纪沉默地倾听。
“我从很可怕的地方活下来。小时候我和妹妹被带走,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铁房子里。那个地方女孩比男孩更多,而他们更需要健康的男孩。我带着小妹妹在那里活了四十一天,第四十二天我的妹妹被带走,那些带走她的人说他们需要小孩去做实验样本。”
她曾倔强又沉默地紧紧挨着那一条门缝,努力去听、去辨别他们口中的每一句话,然后将这些话深深刻在脑子里,让仇恨鞭打着自己活下去。
“后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被装运上车送往其他地方,路上有警察截停车辆,车停了下来,我趁乱跑了出去。”
枪声、警笛声和成年男人的吼叫声并没有吓倒她。别的小孩在因为一发突如其来的子弹尖叫哭泣,而她把那一发打烂铁栏的子弹当做天赐的机会。她迎着枪林弹雨从铁笼里钻了出去,又爬出那辆车,把那群瑟缩的小孩们抛在身后。
宫纪的手指握紧了伞柄——性质这么严重的事件,她却不记得有任何新闻报道过,也不记得有任何卷宗记载过。
津川优子继续说:“我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他们会以酒名来称呼处在高位的大人物。后来我跟在麻生祝的身边,也曾听他这样称呼过‘那个组织’的成员。”
随着津川优子的讲述,那个盘踞在黑暗深处的组织再次向她掀开了一角。
津川优子靠近宫纪,抬手将她黏在脸侧的湿发别回耳后,轻轻在宫纪耳边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在七年前跳下了那辆车,接着一路走到了鸟取县。”
七年前,鸟取县。
宫纪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津川优子却将那只放在她颈侧的手收回,背身拉开房门,又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出门外。
她停在门口,最终对宫纪笑了一下:“回去吧宫小姐,记得打好伞。”
生活是一团乱麻,每一次好不容易理清它,下一个麻烦又悄然而至,一次又一次,在津川优子短短的十八年人生中,痛苦如影随形,如头顶日光、吃饭喝水那样成为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没有人来拯救她,但她却也从未被打败过。
津川优子停在门前目送宫纪,她美丽的脸隐在蒙蒙雨雾里,声音也如飘荡风铃:“宫小姐,你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不用在意我们。”
宫纪撑着伞,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回走。
七年前的鸟取县,一起人口贩卖案件,没有任何卷宗记载,或者说卷宗的权限很高。
疲惫慢慢地涌了上来,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可能是警察的本能在作祟,宫纪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时,看到一辆违规停驶的保时捷,下意识就想给它贴张罚单。
保时捷356A,通体漆黑的老爷车,开着它违规停驶很有黑|手|党教父的作风。
她现在对所有通体漆黑的东西都有种厌烦感。宫纪考虑了一秒,打开手机飞速给交通部的同事发了短讯,然后收拢雨伞走向保时捷,撑着车子敲了敲车窗。
在这个间隙她不走心地想到,待会车窗降下来别是一杆枪。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脸。银长发,绿眼睛、黑色礼帽、雪茄气味,不是好人。这几个词在宫纪疲惫的大脑里拼凑出一个形象。可惜她不能以“你看起来像混黑的”这个理由把人拷走,只能贴一张豪车罚单。
“违规停车,给个地址,罚单邮寄到你家。”宫纪掏出警察证在那人眼前晃了一下。
车里的人阴沉沉地抬眼,目光在看到宫纪的脸时停住,随后他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视过宫纪的眉眼。
这一眼审视暗含着其他意味,宫纪被他凶狠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
于是宫纪也支着车子垂着眼恹恹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见过我?”
见那人不说话,宫纪也耐心告罄。她看着表敲了敲车顶盖,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耐烦:
“速度点写地址,警察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