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独清彼时尚小,体内真气压不住毒性。
他记得自己踢了酩酊大醉的萧不恭一脚,本想叫他起来,却不想萧不恭也不躲,突然就哭了起来。
那是萧不恭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一哭就哭了一晚上……
那时越独清饿得慌,他想要借萧不恭的钱去买吃的,可是那时写萧不恭就像是鬼上身一样凶神恶煞地把那串铜钱死死攥在手里。
再后来,越独清把他丢去门外长满杂草的石阶上,泼了盆冷水,想让他冷静一些,可萧不恭就只是哭,直到师父回来时才把这个神经病一样的人捡回家。
那日之后不久,萧不恭入了无瑕楼,后来又跑去寺庙出了半年家,因为精通毒理,被人称作小毒佛,直到后来变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血海沽酒退佛鞭。
“活得不明白,人才能开心呐,你还小,不懂老子的大智若愚。”萧不恭对他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
越独清继续往前走着,他掌心火热,可怀中那灾鱼攥了许久,却依然是冷如寒冰,他忽然怀念起一个温温软软的人,一个依偎在他怀里甜声唤着“越大哥”的小公子。
思念的阀门一旦被打开,就会有汹涌的回忆席卷人的脑海。
他在做什么呢,这样的天气,会不会怕冷,有没有可能也会偶尔想起自己……
越独清从来自诩是个理智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清晨纳兰孝轩的马车离开自己视线时,他曾告诉过自己,他的心已经死了、丢了,往后他的世界只剩报仇,与那人只道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可现在他却仍然想着纳兰孝轩,而且想得满心满脑都是他,见之无望,思之欲狂。
天空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雪,人间的万家灯火也在夜雪中变得朦胧起来。
越独清的梢上落了点点白。
他走得慢,雪便在他宽阔的肩头和屈起的臂弯积落。
他俊朗的五官犹如寒冰雕刻而成,一对明亮的凤眸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眼底的情绪温柔而凄惶,像一个得不到糖果却不敢任性的乖孩子。
他不想太快回到净辰阁,不想回到那个已经没有纳兰孝轩的房间,然后独自面对着寂静的夜,认清自己孑然一身的事实。
萧不恭拂去腰间铜钱上落的雪,一双大手润得湿乎乎的,动作却小心翼翼,他甚至没有跟越独清说声告辞,撩起前襟将铜钱裹住,便拔身跃起,飞掠离去。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
“公子,又下起雪了,前面路也不好走,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镖局的镖师一边对纳兰孝轩解释着情况,一边吩咐趟子手把马赶进马棚。
所到之处是一座小村落,领队的镖师名叫戚云兮,是萧不恭的故友,也是戚家镖局的少主,年少有为,武功也在江湖高手之列,平日里是不跟保走镖的,受萧不恭所托才特地亲自护送纳兰孝轩和叶红茯二人。
叶红茯不能说话,一个劲儿地啃着地瓜解恨,她真的不能想象,萧不恭这样混蛋又无理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朋友!
纳兰孝轩进了农家,坐在饭桌旁一言不地呆,也不动筷子,像是被勾了魂儿一样。
有一呆头呆脑、腰挂短刀的少年坐在戚云兮身旁,看着纳兰孝轩放着碗里的荷包蛋不动,竟伸出筷子就要从他碗里夹,幸好一边的戚云兮眼疾手快,先行将少年的筷子夹住,往回一带。
这下,少年好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戚云兮,模样有些生气。
“莫问,我之前不是教过你,不能抢别人东西吗?”戚云兮故意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将少年的筷子摁回自己的碗里。
少年“啊啊”了两声,音调很奇怪,像是初生幼犬的啼吠。
整张桌上几乎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那也是别人的东西,就算人家不吃,也不能据为己有,否则是要坐牢的,懂吗?”——除了耐心解释的戚云兮。
“就算别人不吃……也不能据为己有……”纳兰孝轩咬着筷子,小声重复着这句话,不禁又想起越独清灾鱼被夺一事,顷刻愁容满面。
戚云兮看向他,不好意思地道歉:“纳兰公子,莫问还小,也不太聪明,还望您不要介意啊……”
少年名叫君莫问,是戚云兮的义弟,别看看上去有些呆头呆脑,不会说话,实则其人身手了得,他腰间那一柄短刀乃是着名兵器谱<天下鉴>中的刀中之王,因临行前萧不恭再三嘱咐戚云兮要保护好纳兰兄妹二人,所以才动用了君莫问随行走镖。
纳兰孝轩回过神,把自己的面碗往那眼巴巴盯着荷包蛋的少年跟前一推,语气和善道:“不会的,莫问今天赶车很累,多吃点罢。”
少年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夹起香喷喷的荷包蛋,不急着吃,而是把它从中夹断,夹着其中一半转了个方向,放到戚云兮碗里,嘴里又出一串奇怪的咕哝。
戚云兮哭笑不得:“你倒会借花献佛,不过,我还是要罚你的。”说完,他又看向纳兰孝轩,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抱歉,我叫主人家再多煮几个。”
纳兰孝轩摇了摇头,放下筷子,道:“多谢戚少爷,但我没什么胃口,还是不麻烦了。”
戚云兮诧异道:“公子今晚一口饭都没吃,是不是菜不太合胃口?”
纳兰孝轩道:“与菜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们好好吃吧,我喝点热茶就行。”
纳兰孝轩端起一杯农家自己泡的绿茶,那杯盏是简单的陶杯,茶色却清润,袅袅热气升腾,纳兰孝轩闻着茶香,心思飘忽,又忽然想起了与越独清初见的场景。
当时那人就是手把茶盏,独自一人坐在客栈最安静的角落里,披着一件好似能隔绝外界喧嚣的黑色的斗篷,身姿挺拔,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