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被暂时安置在仓库里,一人了一个枕头一张草席一条被子,除了两个白人嚎了两声,没有人表示异议。
二十分钟后,所有事情都被安置好了,可看着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少有人能有睡意。十来个人坐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偶尔说两句,大多数时候却是沉默与呆。
许久。
一人突然道:“我真没想到聂哥会突然出现在那儿。”
旁边人搭话:“应该是觉得那地方视野好,聂哥也收不到我们的消息。”
“……其实说起来,还挺巧的。”
“谁知道宁姐就在附近呢。”
有人忍不住了,小声道:“可是真的没必要吧,炸了就跑不行吗?”
“一下子炸了肯定没有站上面放火引人注目,当时主要就是要让人都走开……”
“但聂哥——”死得是不是有点委屈。
突然有人出一声冷笑,众人看过去,是江成雨。
“你们真够有意思的,”江成雨站起身来,“别人拿命救我们,你们嫌人家死得不够体面。”
一句话出,众人都有些讪讪的,目送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对视几眼,都沉默起来。
江成雨刚推开门,傅东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到耳朵里。
“五个小时前,她拼着命救了我们二十多个人,”傅东君定定地盯着摄像头,一字一句,“现在,你们要开除她的国籍,抹去她的存在,还准备拿走她所有的荣誉。”
屏幕那边的人张大了嘴,一时无言。
他似乎笑了一下,却有一声哽咽没有压住:“你说,我们在国土之外拼命,为的是守卫祖国的财富,保护我们的同胞——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唯一想保护的,我的亲人,我的妹妹,却要被你们牺牲在无光之处,像个笑话一样?”
全场死寂。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常人难以想象的绝处逢生,可没有任何人感到如释重负,或是死里逃生的欣喜若狂。
江成雨几乎觉得窒息。
那个纤瘦漂亮的女人,脆弱得像废墟里开出的一朵牡丹,一阵风都能折了她细细的脖子。可这样惨淡的生命,却拼死登上了特瑟内最高的祭塔,点燃了门克里奥斯的旗帜,烧得一片天地如地狱般浓郁炽烈,为他们照亮了一条生路。
而后一朵蘑菇云升上天空。
两公斤的c4炸塌了高塔,碎裂的血肉从天上落到地上——为了他们。 屏幕上的男人吸了一口气:“这位同志,我理解你的伤心和难过,但还是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你们在矿上驻守,可以说只是在保护国家财产,到目前为止白宫没有就此事对我们难,我们也都做好预案了。但你们在特瑟内开火了,一旦他们能确认你们的身份,中国就会被指控参与厄立特里亚的内战。你知道,不干涉内政是我国的底线,这会是非常严重的外交事故。你们救下来的俘虏里有两个意大利人,我们可以通过他们将本次行动隐瞒下来,说你们是雇佣兵、或者什么其他安保团队,都可以。但宁顾问肯定留下了很多影像,我们说不清楚……”
傅东君冷笑一声:“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人都死了,就说是个人行为不行?为什么要抹掉她所有痕迹?现代社会,你们确定能抹得掉吗?”
男人一噎,而后看向陈承平:“陈参谋长……”
陈承平沉声:“我不赞同组织的决定。我们还有至少一个战友一起牺牲了。”
“我知道,我知道,为国捐躯,该有的荣誉和抚恤我们都会落实的,只是肯定不能报道,您肯定能理解。最主要还是宁顾问,她烧了人家的旗帜,还把祭塔炸了,说实话,这是伤害宗教感情的事。这种罪名就算真是个人行为,也很难不上升到集体,而且一旦确认她的身份,肯定有人会联想到在矿上驻守的你们……”男人一脸难色,“参谋长,您是老兵了,我们答应会给宁顾问的父母合理的补偿,我”
“那是我老婆!”陈承平一声暴喝。
他按捺住伤感,却没有按捺住愤怒。
她为了见他,接受一个不明不白的任务,来到非洲最贫瘠的地方。而当她为了救他和他的兄弟毅然点燃了祭祀的火炬后,换来的竟然是社会身份的彻底死亡,以及一份交给她最痛恨的父母的、丰厚却毫无意义的抚恤。
她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
屏幕里的男人似乎被镇住了,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目光都落在陈承平身上,感受到他沉默里的暴怒与悲伤。
许久,吴璘突然慌慌忙忙地叫道:“那个,陈队长,有电话,北京来的。”
男人如蒙大赦:“您先接!您先接!”
吴璘把卫星信号接到屏幕上,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剪得略微短了些的头,鬓角带一点零星的苍白,但面容并不显老。没有蓄须,五官称得上秀致,身材清瘦挺拔,眼神清明有力。
众人屏息,都有些茫然。
怎么会是——沉平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