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臥室里,勘查自己撒下了石膏粉的幾處,唯有床邊的灰藍色地毯上有一圈淺淺的鞋印,周圍落著散碎白灰。
——那個人踩到粉末後,跺過腳並用手清理了地毯,但鞋印只會變淡,不會消失。
對方的目標明確,進入房間,直達臥室,卻沒有在臥室隨意走動,逗留時間也不長,除了這處腳印算馬失前蹄,整體行動乾脆利落,思路清晰。
郁臻根據鞋印模擬那人的站位,站好後正對著牆壁的一幅掛畫,這幅作品是用廢棄材料拼貼的裝飾畫,內容抽象,看不出特別之處。
他把畫取下來,露出後面空白的牆面,就兩顆光禿禿的釘子,什麼都沒有;畫是一張釘在木框上的畫布,藏不了東西。
畫掛回牆上,他站在原地,思索自己忽略的細節。
不會有人處心積慮地潛入他人房間只為發呆,除非那人腦子有問題。郁臻更相信對方的行為有實際意義,只是做得隱蔽,不想被他看穿。
沒有頭緒,他的目光四處亂轉,最後落到牆角的一把椅子上。
這把鐵椅的造型漆色極具創意,不是隨便能買到的尋常家具,郵輪在高級套房擺放藝術品也是刺激客戶消費的手段。
郁臻蹲下身,歪著頭視線與椅子座面平行,塗了綠漆的座面泛著油亮的光,一些細微粉塵黏在上頭,他用手指蘸起碾了碾,是他撒下的石膏粉末。
他把椅子搬到床邊,放在地毯腳印的位置,自己站上去。
臥室的吊頂較低,他站在椅子上面,頭快碰到吊頂邊緣了,而他頭頂上正好是冷氣通風口。
原來是這個。
他的指尖伸進合金百葉窗的縫隙里,摸索著彈簧插銷的邊緣,拉動小手柄,便將完整葉片拆卸下來。
郁臻墊起腳望進黑漆漆的管道,這樣想看清楚是件吃力的事,於是他把手放進去摸了摸。
他摸到幾粒骰子形狀的小方塊。
方塊一共五顆,骰子大小,但六面不是點數,而是三枚小圓孔,每一粒方塊有18枚圓孔。
郁臻捏住方塊,對那些圓孔感到好奇。
他拿到燈下看了看,那些圓孔是空心的,被用注射器填入了細膩的黑色粉末,他拿過方塊的手指因此變黑了。粉末可以搓掉,他放到鼻尖聞了一下,沒有特殊氣味,需經過化驗才能分析其成分。
這些小方塊被放置於通風口內,無論冷熱風一吹,圓孔中的粉末都會隨著氣流進到室內,再被人體吸入肺部。
迷藥?致幻劑?還是損害健康的有毒物質?
他不打算求證這是什麼,只為以防萬一,他把所有方塊裝進放軟糖的空鐵盒裡。
確認通風口內再無其他東西,他將葉片裝了回去,椅子放回原位。
郁臻仔仔細細地洗了三遍手,噴酒精消毒,隨後回到客廳坐到11點,洗澡上床,睡覺。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下午先是遇到一個拉著他拍照的自來熟女孩,然後兩次遇到同一個對他莫名熱情的年輕男人;再然後,有人處心積慮在他臥室放置了成分不明的粉末,希望他攝入那種物質。
能隨意進出房間的,只有郵輪客艙的服務部和清潔工;他囑咐過今天不要打掃他的房間,但清潔工想進,仍然可以進。
可是他想像不到,郵輪的內部人員出於什麼目的要在他的臥室給他下藥。
他是一個人上船的,假如他在自己房間裡出事,警方最先排查的也是內部人員。
而且他中毒或死亡不能為他們帶來實際利益,如果是迷藥的話,迷暈他做什麼?盜竊?
好吧,算是一種可能。
往更陰謀論的方向猜想,萬一是有人冒充酒店內部人員拿到了房卡,進到這裡布置了一切——那會是什麼原因?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那麼多巧合,那個自來熟的女孩和餐廳遇見的男人,給他的感覺有些相似。
他沒有證據,只是直覺,他們身上都有種與爽朗外表不符的收斂,看似直接大方的舉動下是小心翼翼的刺探和故作自然的熱切。
對,熱切,那個年輕男人看他的眼神尤其熱切。
要說是性吸引力吧,他不認為自己有那種魅力。
有部分人會因為他的外貌親近他,覺得逗他好玩,比如傅愀;但相處下來就會了解,他本人沒什麼情,不是適合曖昧的對象。
他喜歡好看的人,可僅僅是在人群中會多看兩眼的那種喜歡,他的喜歡不會發展成好感。
所以非特定對象的示好只會讓他覺得煩躁,私人空間被侵犯了。
無論如何,希望明天無事發生。
在此之前,他得先平安度過今晚。既然有人潛入他的房間費心布置了一番,一定會再次進來查驗成果。
凌晨3點,郁臻坐在黑暗裡,身下是那把綠漆鐵椅,左側是房間大門。
躺在被窩裡埋伏兇手的效率低下(他認為),而且臥室的面積小於客廳,還有床等柔軟的大件家具做緩衝,極其影響拳腳發揮。
他不抽菸,不然以自己現在的姿勢叼根煙應該挺帥的——他嚼著軟糖想。
凌晨3:45分,郁臻吃到第16顆糖,耳朵捕捉到來自門外的細微腳步聲,很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坐在這裡的45分鐘內,聽到了很多次腳步聲,有喝醉的、興奮的、疲憊的和急躁的,卻無一人曾在他門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