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过收留之后,李来亨的记忆就是不断征战和杀戮,他已经习惯于把闯王的话,义父的话当成圣旨,从来不去想有何不妥。
而今,将死的老妇,让他一下想到了自己在母亲断气时那种无助和害怕。
他不再挣扎,任由士卒推着自己到了一个广场,脑子里忽而是自己幼小时母亲的样子,忽而是那在他怀中渐渐断气的老妇。
孟大海冲着众人喊道:“这厮就是那屠戮乡亲的李过的义子,待我手刃了他,挖出他的心肝来祭奠死难的乡亲和兄弟们。”
众人爆出一阵吼声:“杀了他!”
孟大海抄起一柄短刃,走向李来亨,却听背后一声轻喝:“住手!”
回头一看,路远在张小山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孟大海虽然悍勇,却很是畏服路远,此刻他也知私自带出李来亨是犯了军规,却依然梗着脖子,愤愤不平道:
“这厮义父害了我们这么多人性命,他自己也伤了我九名兄弟,而今拿他祭奠死难之人,有何不妥?”
路远也不理会他,只是走到李来亨面前,问道:
“李将军,方才我远远看到你跪在一个老妇身旁,莫非你当日就是扮作她的儿子,混进了流民队伍?”
李来亨没有答话,但眼角却淌下两行热泪。
“敢问李将军,你追随闯王和李过,就是为了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李自成号称杀尽天下贪官污吏,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就是让他们家破人亡?”
李来亨抹了把眼泪,闷声低吼:“李某今日这条命,赔给他们就是。”
“你的命是他们的了?”
“是,事情是我义父带人做下的,我这做儿子的,替他偿命,也是理所应当。”
“说来轻巧,将军恐怕心里想着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吧?那若我替这些死难之人要你的命呢?”
“李某能死于路大人刀下,殊为幸甚。”
“错,我要你的命,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为他们而活!”
路远逐渐把李来亨引入了他的瓮中:
“他们死了,但是他们有的还有家人活着,你可愿为这些人的家人做事赎罪?
你可愿为这天下如他们一般苦难的百姓,真的做些事情,而不是如你义父这样,视百姓为草芥,视黎民如猪狗?”
“来亨已知罪孽深重,如蒙路大人信赖,来亨愿为这些百姓而战而活!”
李来亨终于现,他在幼儿时想要唤回的断气的母亲,和方才抚摸他的濒死老妇,一样是天下穷苦人的母亲,那么,他怎么就成了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了呢?
不待路远答话,孟大海在旁边急了,“路大人,这厮害死我九名兄弟,他义父,又带人屠戮了上千老弱妇孺,路大人如果这样饶了他,我等不服。”
李来亨没有看孟大海,他盯着路远,“路大人,可否借剑一用?”
路远迟疑了一下,让张小山递去自己的七星剑,孟大海和几名兵士立时握紧了手中刀剑,紧紧盯着李来亨。
只见李来亨抬起左臂,右手持剑砍下,一道血光飞溅,他的左臂已然落地!
李来亨强忍剧痛,沉声说道:
“路大人,昔日各为其主,害了孟将军几名兄弟,今日我砍下此臂,代作头颅。
如路大人所愿,来亨今后愿为这些百姓而战,他日孟将军或这些百姓如要取我性命,这颗头颅随时奉上。”
见李来亨如此狠绝,孟大海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下反而多了一些佩服之意。
路远见状,赶忙让张小山扶住李来亨,“小山,赶快给李将军包扎。”
随后,他转向孟大海,厉声说道:“孟大哥,今日李将军已经断臂明志,大哥再不可旧事重提,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孟大海诺诺不已。这次紫荆关出了差错,路远也未深究。如今知道路远爱李来亨之才,而李来亨又自断一臂,算作赔罪,他若再纠缠,就是自取其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