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玉转身,拿木梳点他:“您是身份尊贵的少爷,去哪不得低调?但你要理解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些皮毛,因为内里都大差不差。”
大年初一的拜年路上,杨之玉大摇大摆走在父母叔伯和堂姐堂妹的身后。拜年人多,路上遇见都会寒暄一阵,走了几户就自然分成好几拨,女娘们留在某大嫂家闲扯,男人们则聚在谁家院子里抽烟说事。
后来,杨之玉拉着荣善衡独自完成了最后几户的拜年任务。
大家都夸,小玉是咱村最出息的女孩,自立自强,知识改变命运,但夸来夸去,最终归结为老杨家祖坟位置选得好。
荣善衡很受欢迎,不管去谁家,都被好吃好喝供着,他对东塘民居可算是有了深入了解,处处新奇,这摸那看,学了几句东塘话,有着和杨之玉一样的笑容。
人家让他坐炕头,他麻利坐上去,人家让他把鞋脱了,他竟然真想着脱鞋,杨之玉赶紧打住,说咱不上炕,站会就走啦!
荣善衡吃了好多点心,来者不拒,桃酥、枣花酥、蓼花糖、花生酥糖……嘴里甜到发苦。
“大家都很喜欢你呀!”杨之玉挎着荣善衡的胳膊,“虽然我说你是男朋友,但既然带回来了,老家人就觉得你是我……”她停顿,后面咽进去。
“是什么?”荣善衡侧头去瞧她,明知故问。
她不说,抿嘴笑。
“是什么嘛?”印象中,她还没叫过这个称呼,虽然欢爱时,他求着她叫,但她总是敷衍了事。
这样的时刻,走在覆着积雪的窄窄村路上,炊烟和清风,让彼此惘若置身世外桃源,荣善衡想听见那个称呼,只属于他的称呼。
“老公。”
清泠泠、软绵绵的一声。
杨之玉贴上他左耳,呼吸和声浪同时瘙上他耳际,两个音节化成一缕烟钻进耳朵,直抵大脑,荣善衡只觉脑子“嗡”一声,全身上下过电一般,忍不住搂她入怀,眼睛不眨盯她,喉头滚动出一句,再叫,再叫一声。
他好想听,全身都在向她索要。
杨之玉不答应,调皮掐他赤红耳垂。
“总有一天让你做我老婆!”他恨恨。
她是精灵,才不会上当,这里是她野蛮生长的地方,是她的地盘,她是自由的,不是谁的附属品,她是杨之玉,才不是谁老婆。
依旧大步流星往前走。
胸前的香奈儿胸针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映射出周边乡村风貌。
她突然想笑,觉得这种矛盾冲突别有一番滋味,土与洋,城与乡,在本质上,不是一对矛盾。
她是穿香奈儿的村花,但香奈儿只是个修饰词,没了它依旧成立。
她是村花,从这个村走出去,意气风发,扶摇直上,但这里却承载了她所有的底气和梦想。
“姑奶!姑奶过年好!”
杨之玉转身,后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叫住她,原来是她一个侄子的闺女。
“好看!”小女孩指着杨之玉胸前的香奈儿胸针说,那上面有珍珠和水钻。
杨之玉对她笑了笑,又对荣善衡笑了笑,把胸针摘下来,别在她毛衣上。
“送你啦,就当压岁钱吧!”
第73章莫笑农家腊酒浑
大年初二探亲,杨之玉一家去大舅家拜年,同时把姥姥接回来。姥姥不愿在大舅家待,嫌拘束,当然,老太太不敢这么说,尤其当着大舅妈的面。
等回到家,收拾妥当,姥姥坐上床头,吐槽大舅妈大过年的给她喂粥喝,包的饺子菜太多。葛金秋教育老母亲,说就别挑了,就你那牙口也只能喝粥,肉多的饺子你也嚼不烂,大嫂已经对你够好了,洗洗涮涮忙前忙后,你别太挑剔。
姥姥这时候耳朵就不好使了,葛金秋的话全装没听见,嚷嚷着要吃肉,过年哪有不吃肉的!葛金秋只好去厨房给她打肉泥,和在粥里煮。杨明亮和几个兄弟去别的镇子给他舅拜年,也不在家。
杨之玉和荣善衡陪她说话,姥姥说小玉我要吃水果,你去给我打点果泥,要吃苹果和香蕉混一起的哦,杨之玉撇撇嘴,这老太太真会吃。
姥姥很喜欢荣善衡,看着他也不说什么,眼里全是笑,她不能累着,岁数大了身上还带病,荣善衡不忍打扰,说姥姥我扶您躺下睡会觉吧!姥姥摆手,顺便拉过荣善衡的手,将那枚缠着红绳的金戒指再次放在他掌心。
他掌心白如雪,映得那金戒指金灿灿的。
他疑惑看着姥姥,不明白她几个意思,却见姥姥卷起他五指,帮他合掌,拍拍他手,说拿着,给小玉,结婚,嫁妆。
这是多么高的礼仪,但荣善衡知道他不能要,他凑到姥姥耳边,悄悄说,姥姥这我不能要的,要不我帮您给小玉?
姥姥头摇得像拨浪鼓,目光凶悍且惶恐,着急地说不上话了,从嘴里蹦出不连贯的词,不能,不让,给你,结婚,嫁妆。
荣善衡还想推辞,抬眸却见姥姥的眼里涌满了浑浊的泪。
他想起自己的奶奶。
心里疼了下。
“好,我先收着,等结婚的时候我给小玉,谢谢姥姥。”
姥姥咯咯直笑,用力拍拍他肩膀,说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笑着笑着,那滴酝酿许久的泪珠沿着眼角褶皱滚落下来。
大年初三,何诺舟大姨杨素勤家要杀猪宴客。
不是自家请客,而是大宴乡里。
因为她妹妹杨素凤回娘家探亲。杨素凤不是每年过年都回来,今年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非要回来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