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一样了。”褚霁心里好像有心弦松动,“父皇,父皇还正在病中……”
“先生……是真觉得我还有机会?”
巷子里放松地笑了笑,“殿下身份贵重,满京城文武都看着殿下来日的光彩,成大事把握良机,殿下……”
……
片刻之后,褚霁对着巷子里拜了一下,又满身黑袍地离开了。
舒王离去不久,巷子的另一端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在夜色里走了很远才沾到路边的灯火,照出了他那张眉目平庸的脸是尹钲之。
尹钲之没在宫外停留,而是朝着宫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连夜入宫,尹先生去了陛下的寝殿。
殿中烛火绰约,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夜色已经深了,陛下桌前还点了盏烛火,他还在连夜翻看近几日的折子。
这几日尹钲之入宫得多,陛下跟前的人也熟悉他了,禀报一声就让他进了寝殿,随后宫里的人几乎都撤走了。
“你来啦。”褚章垂着头,身上只披了件袍子,耷拉在肩膀上,他年纪大了些,烛火下的身形竟然有了些苍老的端倪。
尹钲之行了礼,“拜见陛下。”
陛下托起手示意他起来,“你来得这么勤,现在不担心身份暴露了?”
“陛下说笑。”尹钲之起来之后,朝桌前走了过去,“臣与陛下相识数载,陛下有疾我若不来,有愧陛下的信重。”
褚章把手里的折子覆上,“先生很厉害,当年若非是遇到你,朕没有那个破釜沉舟的打算,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个位置。”
“可朕一直不知道……尹先生到底想要什么?”褚章靠在椅背上,似乎追忆着说:“当年把你从牢狱带出来,你只是说愿意跟随朕,那时府里的每一个幕僚为的都是来日封侯拜相,可你官位也不要,钱财也不要,缩在宫里宫外,只做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没有娶妻生子,什么也没有。”
“尹钲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尹钲之的眉目被烛火照得有些暖意,他微笑着给陛下奉上了放在桌边的茶,答非所问道:“陛下还记得阿鸢吗?”
褚章怔了一下,“记得怎么不记得。”
陛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阿鸢是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
两个人都不再年轻了,忽然想起年少的时候见过一个女子风姿卓绝,印在记忆里洗都洗不掉,褚章自诩帝王无情,可有些东西藏在回忆里不过是藏住了,些微一挖就能看到下面根深蒂固的种子依旧是枝繁叶茂。
“所以陛下这些年,再也没有子嗣了。”尹钲之替陛下将桌上堆积的折子一本本摞起来,一边缓缓说:“可陛下对阿雪也太狠心了。”
“狠心……”似乎是提到卫衔雪,褚章突然黑了黑脸,“朕对他也够心软了,怕他不舍动手,已经替他铺好了来路,他还是要放虎归山,给朕的折子也是多有欺瞒,朕如今都还想要接他回宫。”
尹钲之依然平静道:“可他也用自己的法子走出了一条路。”
“你是他的先生,你自然替他说话。”褚章似乎是因为病了,整个人少了些威严,但他想到什么,“你闪烁其词,还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尹钲之皱了皱眉,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陛下知道,什么叫‘涅’吗?”
“起死回生……置之死地而后生乃是涅,当年我初次来大梁,进了牢狱,几近将死,可我又没有死。”尹钲之缓缓叹了口气,“其实早在陛下将我带出牢狱之前,臣就已经死了。”
褚章没听没明白,尹钲之便换了话说:“陛下知道祈族有‘天臣’之称,所信之事唯有天命,上天所赐,祈族有一药名为‘涅’,遇生死弥留之时融入骨血,就会让人大梦一场,看清这一生诸多坎坷,仿佛涅重生。”
“臣当年在牢狱之时,就已经看清这一生了……”
尹钲之这话简直匪夷所思,褚章先是皱眉,“先生又在玩……”
笑……褚章细细想来,忽然觉得尹钲之这话并不像戏言,若非胸有成竹,谁敢赌一生做那么些大逆不道的事,当初府中诸多幕僚,唯有这个尹钲之敢劝他破釜沉舟,还敢死生不惧地陪他走一趟燕国,走到今日,尹钲之又一步步托起卫衔雪。
“你……”事情细想忽然变得有些可怕起来,陛下盯着他,“你一早就知道阿雪是……”
褚章很快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恼怒起来,“你既然一早知道阿鸢会有我的孩子,朕当初就不会……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朕!”
尹钲之将折子理好了,他依然心平气和道:“臣当初若告诉陛下,陛下会舍得让阿鸢一个人去拦住族人吗?阿鸢会去燕国,也是因为陛下在祈族取走了东西,等阿鸢生下了孩子,陛下又会在先帝面前舍弃自己的权势而向燕国的皇帝索要后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