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钲之沉吟了片刻,“卫公子身份贵重,这个年纪理应是与诸位皇子一道入国子监太学听学,可,可如今人言可畏,诸心险恶……”
卫衔雪身上还背着两国的深仇大恨,如若让他一道去国子监读书,也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祸端,从前因为卫衔雪得罪了三皇子,陛下也对他起了偏见,生生拖了卫衔雪两年,才给他潦草地指了一个做小官的先生。
卫衔雪苦涩地笑了笑,“大人直言便是。”
尹钲之仰起头,挽起袖子摊开了手,上面放着一篇折子,“陛下今日召了下官进宫,让我暂且教授公子一段时日,往后……公子如若不弃,可以唤下官一声,先生。”
先生……卫衔雪心里顿时起了涟漪,从前的过往在脑海里展开,前世他身在他乡,只敢将尹钲之当成慈爱的长者,可这样一个与他并无亲疏的师长,竟然能在他拼死离开大梁的时候,用性命替他拦住了背后的刀剑。
卫衔雪当即跪拜下去,“卫衔雪拜见先生。”
尹钲之站着受礼,他没马上去扶起他,而是端了会儿严肃的面容,“虽是陛下旨意,但我身份低微,若是做了你的先生,必然要引得旁人对你嘲笑,一个校书之职,想来就并非能人,怎能教授得了你这样的出身。”
卫衔雪低伏着头,“我此来梁国,旁人待我无一不是满腔仇怨,先生是唯一一个唤我殿下之人。”
尹钲之怔了片刻,他声音微沉:“蕲州之事,非你之过。”
第16章:侯爷
卫衔雪有些愕然地抬了头,蕲州的噩梦纠缠了他不知多少个日夜,旁人都说蕲州的罪过要让他来背,可先生同他说,蕲州的事情不是他的过错……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如何言说,尹钲之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他抬手时湿漉漉的衣袖扫了下卫衔雪的脸,他的手落在卫衔雪肩上。
“你这个年纪,旁人还能在梦里抓泥巴,殿下……”尹钲之沉眸注视着他,“你提过刀剑吗?饮过人血吗?燕国出兵的时候你身在何处?”
尹钲之摇了摇头,“世人给他人定罪,全凭人心,可人心难测,旁人说的就是对的吗?”
卫衔雪尚且怔然,外头的雨声一点也没小,像是一滴一滴敲打在他心上,他没意识地察觉到尹钲之的手拭过了他的脸,他脸上也不知是衣服沾湿了还是流了眼泪……
卫衔雪闪躲一样摇了头,他又重新在尹钲之面前拜了下去,“先生所言,学生铭记于心。”
“好孩子……”尹钲之想说什么,又停下了,他扶着卫衔雪站起来。
卫衔雪定了定神,方觉得刚刚有些丢人,他整理了仪容,想起还没给尹钲之奉茶,今日北川被他打去太医院帮忙了算是还当初邱太医的情。
所以今夜乌宁殿没有旁人,但卫衔雪左右找了找,屋里连热水都没有,穷得有些捉襟见肘。
尹钲之看出他的窘迫,坐在桌前朝他招了招手,“就不必理会这些虚礼了。”
卫衔雪不好意思地端了杯凉水过去,“近日门可罗雀,没想让先生见笑了。”
尹钲之摆了摆手,他把杯子接了,示意卫衔雪坐下。
卫衔雪坐下来有些局促,他其实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和尹钲之相处,在先生眼里他们应当是刚才认识,他若是一副听之信之的模样,担心先生会觉得不自在,可他若太过疏远,又怕先生会误会他故意为之。
一来二去有些为难,卫衔雪只好低头捏了下桌角。
尹钲之喝了水,他注意着卫衔雪的动作,“你很怕我?”
卫衔雪一怔,急忙摆手,“不,不是……”他轻声道:“先生眉目和善,衔雪……衔雪觉得很是亲近。”
卫衔雪这年纪瑟缩起来有些可爱,尹钲之笑了,他摸了摸衣襟里面,“今日来得突然,也未曾给你带些什么礼,我官阶不高,不过是个崇文馆里管藏书的,既然做了你的先生,今后读书识文,我必然是该给你些启。”
“今日身无长物,只带了一本……”尹钲之出门时身上时常带本藏书,多半都是随手摸的,他拿出来看了看,那灯光下露出一本稍微古旧的封页,“是本《礼记》。”
卫衔雪思绪一岔,不禁额角跳了一下。
尹钲之把那本书递了出去,“这本书就暂且给你看看,等年关过了,书馆那边清净下来,再让你过去学些诗文。”
先生给的多半是好的,卫衔雪赶紧将脑子里浮起的脏东西除了去,欣然地把书接了,“多谢先生。”
尹钲之阖起衣襟,“卫公子……此来大梁,心中是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