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鍾思渡迅收回視線,笑容淡了點。
大伙兒的目光又紛紛重轉回了定王和德王身上。
德王向來養尊處優,除了蕭弄誰敢對他這樣,在他皇帝老子面前受的氣都沒在蕭弄這兒受的多,還是在一群年輕子弟面前如此,終於沒憋住氣,一聲「雜種」脫口而出。
氣氛霎時一凝。
眾人都知道,蕭弄的母親是異族人,他身上流淌著一半異族的血。
痛恨蕭弄的人太多了,私底下罵他雜種的也不少,但敢當著他的面罵出來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德王的話一出口,就察覺到了不對,臉色僵了僵。
蕭弄是條瘋狗,做事經常不講所謂的規矩,沒人想被瘋狗咬上。
那雙墨藍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過來,看死人一般毫無波瀾,德王的心跳猛然加快,額上冒出點冷汗。
以蕭弄的行為做派,他絲毫不懷疑蕭弄敢當著一群人的面對他動手。
蕭弄抬步,走向了德王。
他像某種正要捕食的獵豹,信步靠近獵物,每進一步,眾人就下意識地退一步,德王也想退,但腳動了一下,還是硬生生忍住,維持住皇家的顏面。
蕭弄越來越近,一種被野獸盯住的危險感爬上脊骨,令人毛骨悚然,德王的臉皮抖了一下,色厲內荏地怒斥:「怎麼,蕭弄,你敢對本王出手?!」
出乎意料的,蕭弄沒有像德王擔心的那樣驟然拔劍出手,他唇角帶著冰冷的弧度,淡淡俯視了德王幾瞬,看夠了他眼底逐漸藏不住的深深恐懼,才慢慢湊到德王耳邊,耳語般道:「前兩日,本王的人在湖廣劫到了一艘貨運船,吃水異常的深。」
「你猜猜那艘船上的人,撐得住幾日,會不會將幕後的人賣出來?」
德王的瞳孔驟然一縮。
蕭弄只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聊那艘船,德王卻一動不敢動,面色僵硬,蕭弄敢把話說出來,就代表他已經掌握到了什麼證據。
又聽蕭弄似笑非笑道:「裴永,走夜路仔細著點,當心遇到鬼。」
那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在戰場上歷經生死養出來的氣勢,帶著沉沉的壓迫感,和錦衣玉食的親王全然不同,德王近乎喘不過氣,表情有些扭曲:「你……」
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插入兩人之中:「咦,我不過晚來一步,這兒怎麼這麼熱鬧,是開了什麼百年難見的仙葩了?」
鍾宴笙拉著雲成縮在旁邊,本來還耿耿於懷地瞅著自己的石榴花,聽聲音覺得耳熟,扭頭一看,果真見到了兩個熟人。
走前面那人一身雀色錦衣,眉眼俊致,風流意氣,嘴角帶著柔和的笑意,一看就唇舌甜蜜,搖著把檀木小扇子。
竟是被皇上罰禁閉,許久未見的景王裴泓。
跟在他後面縮頭縮腦的那個,則是上次匆匆一面,被蕭弄嚇跑的蕭聞瀾。
蕭聞瀾沒防會在這裡看到蕭弄,嚇得肩膀條件反射一縮,見蕭弄的視線掃過來,身子又猛地一顫,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堂、堂兄,今日是斗花宴,我收到了請帖……」
他來這裡很正規的,不是跟狐朋狗友瞎玩!
蕭弄不咸不淡地掃了眼蕭聞瀾,沒有說話,
每每看到這廢物就來氣。
還是會乖乖叫哥哥的迢迢可愛。
裴泓自然也看到鍾宴笙了,路過之時,悄悄朝他眨了下左眼,才走到場中,笑道:「今日是斗花宴,五嫂還在等著人呢,五哥就是跟王叔有什麼矛盾,也不要當眾撒氣嘛,大過節的。」
——當年蕭弄祖父與太祖一位表姐有情,太祖便封了那位表姐為公主,成全了兩人,裴家又老是嘰嘰歪歪地表示「這天下是咱們裴家和蕭家的」,按著輩分與老皇帝的吩咐,德王的確還得叫蕭弄一聲王叔。
德王臉都綠了。
但方才那股凝滯的氣氛確實得到了緩解。
景王出身不高,年紀又輕,還是個只會吃喝玩樂、混吃等死的主,成天就知道跟京城那群紈絝混一起玩,德王向來瞧不上這個弟弟,這會兒藉機從蕭弄節節逼人的氣勢里脫了身,對他的臉色難得好看了點,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悄悄退了幾步,掃了眼已經痛昏過去的孟棋平:「都愣著做什麼?來人,還不趕緊將孟三少送去看醫師,本王也跟去看看。」
孟家的幾個下仆都快急哭了,這會兒聽到德王的話,趕緊衝過去嚎:「少爺!」
景王一來,打破了現場僵持的氛圍,見德王都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在蕭弄面前多待,行過禮後,連忙散去。
鍾宴笙這才注意到,原來鍾思渡也在人群之中。
他身周已經有好幾個人一起了,離開時,含笑和那幾人說著話,態度很從容,比他還能適應這樣的場面。
或許這就是鍾思渡說的,侯府世子「該有的模樣」。
鍾宴笙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跟著大伙兒一起離開。
臨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往蕭弄那兒望去一眼,好巧不巧的,正撞上了蕭弄睨過來的視線。
那雙狹長優美的墨藍色眼眸望過來,濃如夜色,深郁發沉,目光相撞的剎那,鍾宴笙渾身陡然麻了麻,從肩膀麻到指尖。
他倉促轉回頭,不敢再亂瞟,和雲成往之前寬闊的中庭走。
蕭弄的視線離開匆匆離去的鐘宴笙,轉到鬼鬼祟祟想跟著鍾宴笙離開的蕭聞瀾身上:「蕭聞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