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解。”她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皇帝瞥她一眼:“再答一次。”
她手心出汗,登时跪在地上拜下。
“行了,别跪了。从你拿着紫藤来赴那场宴开始,我便知道你这小姑娘心思没那么简单,”皇帝叫她站起来,面上带着笑意轻声说,“我倒是想看看,你这双刃,究竟要割伤谁。”
追缴回来的皇后遗物都是由尚宫局保管的,而她是最容易接触到那些东西的人,被皇帝怀疑上,也不奇怪。
只是大概没人会想,她一个前脚配合着萧贵妃暗害了苏家的人,此时会帮太子。她也是这样赌,才敢如此做。
其实被皇帝识破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算看出来了,这个帝王,是个养兽的主,最喜欢的就是看手底下的人厮杀。
大概越有趣,越喜欢。
她打了个冷颤,回头时,与站在殿前的赵钦明四目相对。
尚宫让她接着在东宫守着,尚宫局这就回去重新搬来一批陈设和侍者。
紫藤已经要落尽了,他们站在廊下,趁着此刻人还少,崔岫云问:“殿下始终是不愿意演这出父慈子孝的戏?”
“因为不重要。复不复我的位,其实全凭陛下的许与不许。他若是心中想准许了,我便只需要递个借口,例如巫蛊之类的东西。他若是不愿许,我便是哭死在这儿,他也不会松口。”
“话虽如此……”她手心也在出汗。
“所以此时我不必多演,你排的这一场戏已经能让外面的人相信,是因为对我母后的怀念,陛下选择了原谅我。那这就够了,至于究竟是不是,不重要,因为他只是需要一个对外的借口,这个借口能让陛下消了对苏家和我的怒气,复我的位。你看似帮了我,实际帮了他。”
皇帝向她问起江南世家的事,便是皇帝嫌江南世家这大半年太过猖狂了,这的确是个把赵钦明放出来的好时候,所以皇帝明知她在装神弄鬼,也不责罚。
崔岫云远远看着尚宫局的宫人要进来了,赵钦明转身在她耳边最后叮嘱说:“如果陛下查起你为何帮我,便说是因为崔氏有取萧氏而代之之心,想要在朝中攫取更多权力,如此才可瞒过去。至于怎么让他信,你这么能耐,就自己去布置吧。”
邱邱跟着尚宫局的官员来找崔岫云的时候,看她恶狠狠盯着太子寝殿,小心翼翼问:“姑姑怎么了?”
“想挠他。”
她咬牙说着,才准备转身,身后赵钦明又走出了寝殿,靠在门边吩咐道:“我要用膳。”
饿死算了。
侍奉在赵钦明用膳的时候,他才吃了两口忽然对崔岫云说:“秦东方家,江南高氏,还有祁南王氏,你选一个吧。”
“选什么?”
“成亲。”他的筷子才放在一道炙茄上,就被崔岫云握住了筷头。
他也不动,只说:“你挑,明日我就能让他们提亲,而后你就出宫。如若不想挑,就自己乖乖出宫,否则我还会让他们来提亲,我想崔家不敢拒绝这三家的亲事。”
她冷笑:“的确都是不能再贵重的家世。可臣实在不想成亲,也不愿走。”
他夹起那块茄子:“说你向我投毒,或者说你对我不敬,亦或者随意跟尚宫交代一句,让你出些错,让你走的方法多得很。”
“殿下要我成亲,我总有办法败坏自己的名声,这三家极注重门风,定不会要我。殿下说我投毒,我就把剩下的菜都吃了,以证忠心。而至于臣不敬您,臣出了错,也自有萧贵妃保我。”她夺走了他的筷子。
“知道上次祥云纹的事,是谁做的吗?”赵钦明问。
“臣查过了,是萧贵妃,可她仍旧会帮我。”
当初若是祥云纹的事被皇帝发现,她一定会受责罚,而这件事说到底她只是无心之失,皇帝不会重惩,而萧贵妃只要假装从中斡旋,就能全然收买崔岫云的忠。
驭人之术,都是明明白白的。
她将筷子重新奉上,敛眸出声道:“臣手中有件事,或许能换殿下留下臣。”
“说。”
“博远侯之死。”
关于苏协究竟是怎么死的,一直是赵钦明的心结。
当年云州之乱发生后,云袖袖是跟着送信的人找到赵钦明的,那时他刚从高烧中醒来得到了云州之乱和苏协之死的消息,跌下床陪着她又回了一次云州。
尸横遍野,因为疫病,因为大战。
那天他们到了云州城的时候,发现一群人在争食一锅肉糜。
那卖肉糜的人说,这是加鱼肉炖出来的,吃了便可不染疫病。
“这里面是什么?”赵钦明问。
人肉。
那个人答道。
或许说得准确一些,是苏协的肉。
那时他们才知,赵钦明走后,大姚国就散布了谣言,说苏协那时为整治疫病,常身处于重病者中而能全身而退,他便是无邪气可侵之体,吃他的肉,就可以与他一样。
所以苏协死在叛乱后,他的尸体就被盗了。
“连全尸也不肯留。”披着玄色披风的少年双颊凹陷,双目干涩泛青盯着那碗加鱼肉炖出来的补药。
那时云袖袖扶着赵钦明吐了又吐,这辈子他再不能闻鱼腥味儿。
“去!”赵钦明轻推了她一把,对着手下的侍卫嘶哑喊着,“去搜所有的尸骨皮肉。”
他一脚踢翻了面前人的瓦罐,那人骂骂咧咧着要揍他,却因他猛烈咳嗽起来,那人看他是疫病之状便赶紧跑了。
收回来的骨头连半截身子都拼不齐,苏协的尸身不得入苏家祖墓,只得被他们葬在了云州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