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都督陶孝泉,驻扎在咸宁,离江陵巴陵都不远。王谧在城门下滚鞍下马,投递了自己的腰牌和信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军机如火,请速速禀报陶都督!」
他很快被延请进临时改建的都督府中。陶孝泉凝望着这个一身狼狈的小小参事,和颜悦色道:「这麽急!都来不及穿上蓑衣?江陵有难麽?是——陈刺史叫你过来的?」
王谧顾不得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双膝跪倒在陶孝泉面前,急迫得都带了哭腔:「都督!巴陵军前锋偷袭江陵北门,成功失败在此一举。只是巴陵人少,怕援助力量不够,所以下官飞驰至此,请都督派兵援助!」
「北门?」陶孝泉皱起眉头,「谁出的主意?」
王谧只有片刻的时间可以犹豫,所以只顿了瞬间,就接下话茬,「刺史派人打探,定下此计。然後……发现兵力不足,急急求援。」
「荒唐!」陶孝泉道,「兵力不够,就这麽着急拿主意了?我这里赶着救火,难道就没有损伤?」
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王谧心寒,道:「北门确实空虚,城墙也破败未及整修,峥嵘洲恰是其薄弱之处。但是,都督如果不前往支援,巴陵男儿功亏一篑,岂不可惜?」他咬了咬牙,为了逼出救兵,只能挑拨离间:「都督明鉴。其实……其实下臣是秣陵人,并非巴陵臣民,也看不惯陈刺史有功则争,有过则诿的做派。陈刺史怕事胆小,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肯出动。都督如果出兵,纵是劳伤,亦是有限,大局在此,偌大的一个现成功劳,难道拱手送给姓陈的?下臣为陛下丶为都督不值。」
他这个挑拨恰到好处!荆州督与巴陵刺史面和心不和,尤其在这次战事中,两个人暗地扯皮抢功已经闹得很不愉快。陶孝泉凝神静思了一会儿,瞥眼问王谧:「那麽,江陵事竟,有几分把握?」
王谧便知有戏,他也是爱赌博的人,天生胆子大不怕恶果,肃然道:「今日气象独特,早晨雷鸣於西北——是江陵所在之处,正是天要亡江陵王的预兆。」
陶孝泉眯着眼睛,突然厉声对外头亲军道:「点兵!」
☆丶第28章天煞
风雨如晦,冬日的白昼,在一片暴雨洗劫之下,苍穹黯淡。地上泥水混杂一体,走一步,脚上草鞋会拖起好大的一团泥巴,步伐也显得越来越沉重。
杨寄一行人,自觉悄无声息,匍匐在峥嵘洲的水岸边,浅滩里枯槁的芦苇,倒伏着湿哒哒的芦花,风吹苇叶发出乾涩的声响。他们望着江陵北城门,那是两扇死沉死沉的大木门,上面钉着铜钉,乌黑的漆剥落了一大半,奇怪的是,门大大地洞开着。沈山是名义上的指挥官,茫然地左右看看,然後说:「大约他们重点防守的是东西南三侧,留着着荒僻的北门进出运送东西。我们横竖是要夺城的,一鼓作气上罢,这种门关起来慢,就要赶紧冲。」
杨寄一把拉住他:「等等!」
沈山咽着口里的苦水,苦笑道:「等什麽呢?咱们这里越快动作,越晚被敌人发现不是?刺史叫我们『奇袭』,这样不就是奇袭了吗?」
杨寄读书少,不知怎麽劝他才好,只是本能地觉得不是这样,纠结的当口,倒也有几个热血的男子开口道:「我们区区一百人,本来就是不指望活下去的。沈参军说得对,这会儿冲,还有希望奇袭。再过一会儿,我都要被冻僵了,还不知拿不拿得动刀枪了呢!」
沈山沉沉地看看杨寄,低声道:「妹夫,这样的事我不好强你,只是我是领兵的,若是因为疲软懦弱输了这一仗,不仅要杀头,而且死得窝囊。你在後头再看一看,也算给我压阵,万一有个什麽,也好来救我。」他向周围说:「不怕死的,跟我先冲,到城门楼下面,趁他们来不及关闭,先好好杀几个。後面的人上来接应,这门里应该没有多少守军的。」
他带着三十个人,踏过峥嵘洲前的浅水滩,拿着盾牌和刀枪冲进仍在落个不停的雨中。一路异常通畅,眼看他们离大开的城门只有一箭的距离了。杨寄他们在枯槁的芦苇丛後掩身,也不由欢欣鼓舞,等着他们一杀掉城门口的十来个士兵,就冲上去接应。如果巴陵的援军能够尽快赶到的话,这个突破就可以定下全局的胜利了!
杨寄回头想看看巴陵的援兵有没有赶到,说时迟,那时快,他在狂风暴雨的噪音中,突然听见一声弦响,随後是第二声丶第三声……他惊恐回转,眼前是城墙垛口蓦然出现的几十个弓箭手,急遽地放着箭。
城下一箭之地——正是射程以内。
杨寄看见沈山的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枝羽箭,鲜血喷出两尺多高,在灰色的天幕作为背景的画面上,艳丽得异常可怖。
其他人大同小异的死状他已经看不见了,他瞪着眼,遏制着牙关的战栗格击,死死地盯着沈山。沈山的手无望地握着箭杆,染红了的白色箭羽铮然颤动,鲜血还在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他的口里也都是血,张着嘴在说什麽。杨寄耳边「嗡嗡」,连雨声都幻化得只余轻微的「沙沙」声,他睁眼瞎一般,好久才认出,他的嘴唇张大,说的是「跑——」
沈山轰然倒下,和那三十名勇士一起,倒在江陵城北门城墙之下,倒在江陵埋伏的安静的陷阱之下,也倒在了自己的无知无畏之下。
洞开的城门果然方便。江陵的军士,都穿着棕褐色的蓑衣,持着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峥嵘洲逼近。杨寄在牙齿的格击声中慢慢恢复了听力,也恢复了理智。他眼角的馀光瞥见自己身边那位双股战战,似乎想逃跑还没挪得动腿。他心里聚集着愤怒丶憎恨丶害怕,却也留存着他赌棍的敏锐丶勇猛,以及等待时机的耐性。
「逃得掉麽?」他讽身边那位,声音很高,馀下的近七十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大家怔怔地望着他。而他满眼泪花,咬着牙,唇边勾起的笑容狰狞如饿虎:「反正要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的沉着气度,霎时间让剩馀的人都生出希望来,这微末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都不为活着,只为了「赚几个不亏」。「冲麽?」有人问。
「一箭下来你赚个屁!」杨寄恶狠狠骂道,「有盾牌的蹲前面,拿盾牌护住头脸胸口。拿长_枪长矛的蹲两面盾牌中间,从缝隙里瞥到人近前了,就往外用力戳。有会射箭的麽?」他四下里看看,还好,有十五六个弓箭手:「你们分为两组,搭好弓箭,一组射完一箭,另一组补上,射完的立刻蹲下装箭。能杀几个杀几个,压制住来人的气势。」
大家没头苍蝇一般,只等有人给他们当头领,立刻乖乖听话。杨寄像只伏击猎物的老虎,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一下峥嵘洲的地形,又道:「背朝洲,面朝水,排个半月形,尽量护住里头的弓箭手和枪矛手。所有人别他娘的给我手软。前面这帮人——」他语带悲音,想着自己的大舅兄,想着这个人的憨厚丶朴实,想着他是阿圆的兄长,他狠狠地憋回了眼眶中的潮意,咬着舌尖,疼痛和血腥味使他清醒且有仇恨的快意。
「这帮人,是我秣陵人的仇敌!」他大声喊着。江陵逼过来的军伍瞬间有些停滞和骚动。随後,杨寄看见队伍的最後,是几个执着鞭子的军官,大声呵斥着这黑压压的一大群往前行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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