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如同捻起一粒尘埃,之後便随意践踏他的感受,因为出身皇室高高在上的贵女,并不需要一个马奴的感恩之心。
医女点头应是,朝笙并不喜欢这狭窄的船舱,她瞧了眼池暮,看到他精神尚可,也就出去了。
人走了,船舱内的空气好似都流通了起来。池暮缓缓松开了攥紧了被子的手。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火焰燎伤後留下的痕迹还没能愈合,就被寒冷的江水浸了个透。
做她的马奴。
他垂眼,长睫盖住了眼底晦暗的光。
夜里还能见到洛都的轮廓,又行船半日,终於抵达了曲江边的码头。
早有马车等在那儿,浩浩荡荡,预备着接这位长在青州的郡主归家。
过了启夏门,沿着长街行去,永嘉坊内,门第最高的那一户,便是昌乐王府。
露葵隔着帘子望去,朱门绮户,气势非凡,她有些落寞:「青州再好,终究比不了洛都。」
两百年的国都,纵然如今宣朝的国力早不复往昔,底蕴仍是在的,甚至可以说,洛都达官贵人的奢靡比之从前更甚。
池暮跟在护卫之中,他的身後,是历经大火而格外沉寂的兴宁坊。他和这些自青州而来的护卫一样,目不斜视,仅仅偶尔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昌乐王府的高门。
跨过朱色的高门,又过重重的殿门,始见王府的全貌。
因沉迷说玄问道,王府之中,殿内供着三清,处处可见八卦图,她偶尔一瞥,连阑枋上都绘着真武修仙的彩画。
若不是知道这是昌乐王府,寻常人怕不是以为入了武当道宫。
她挪开眼,沿着曲折的连廊,向内走去。
殿中主位上,端坐着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色道袍,因常年修行,周身气质看起来出尘平和。一侧,是个神情格外淡漠的妇人,她见到朝笙进来了,仿佛也只轻抬了下眼。
「女儿朝笙,拜见父王,拜见母妃。」
没有什麽激动的情绪,也没有落泪或如乳燕投林。她礼数周全唤眼前人为父母,眼里却一点孺慕之意都无。
宿文舟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儿。
自十年前那场狄人之乱,她母亲死於流矢中,他就再也不敢见这个女儿。
见到她,就会想起动乱中仓惶逃路狼狈不堪的自己,就会想起自己是如何求那狄人小兵不要杀他,又是如何舍下妻女逃命。
之後求玄问道这麽多年,只有修行,才能让他忘记当年刻骨的恐惧和难堪的卑微。
没想到,她已经长得这麽大了。身姿高挑,骨肉均亭,昳丽的面容像极了她的母亲。他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位王妃,是青州世族出身的贵女,美得惊人,死在他面前时,便也格外惊心动魄了。
这女儿好像已经十五岁了吧……
宿文舟思索着,左不过还有几年便嫁人,他又日日修道,见到这张脸的机会并不多。
他似乎觉得旧日的梦魇确实无法再缠绕他。宿文舟开口,很是慈父心肠了几句。
昌乐王妃杨氏始终淡淡,冷眼看着这十年来都对嫡长女不闻不问的宿文舟忽然有了个慈父面孔。
而长在青州的宿朝笙,对於父亲最後的印象是最後他看着母亲被杀,狼狈逃窜的样子。
她神情冰冷,对於他这矫揉的关怀毫不在意,硬生生教宿文舟好不容易堆出来的舐犊之情悬在了半空中。
杨氏终於开口,她与朝笙委实不熟,慈母模样更做不出来。
「舟车劳顿,早些休息。」她声音也似她冷淡的面容,一旁的嬷嬷见状,补充道:「郡主少时住的芳汀馆,奴已带人收拾了出来,稍後请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说来,小世子还未下学。可惜不能马上姐弟相见。」
提及儿子,杨氏也没什麽话说的样子。
这昌乐王府,浑不似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