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几乎掐进肉里,他心口被苦涩浸满,又要抽痛,于是直起腰背,一遍又一遍运功,最终是朱印过来叫着他走。
回到城中,天色已微微亮了。他本以为要回王府,却随着六王爷又进了宫,见到了长泰帝。
他从头到尾一语不,听着王爷将此事一一禀明。陈虎显然已详细回禀过了,王爷这头便省事得多。他头一回听见这对兄弟之间谈论正事,这才知道骄纵的六喜儿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模糊中听见王爷的一些描述,似乎在说他们三人听闻炸响及时赶到,与魔教余党力战,对方见大势已去又恼羞成怒引起了第二次爆炸,这才结束了短暂的争斗。
王爷熟知皇帝脾性,一定能将事情讲得完整圆满,因此他并不担心,甚至没有仔细听。只是如今才知道展画屏那件大氅是从前睿昭太子所赐,破破烂烂丢在院里恰好成了魔头身死的证明——毕竟那里头的人,早分不出谁是谁。
将夜里的事说完,王爷清清嗓子,郑重说道:“已近年关,昨夜因看守不力,城外放置火药的仓房爆裂起火,致使守卫军士死伤惨重。臣弟所见,便是如此。”说罢又从身上取出一样物件,投进早已备好的火盆,细细烧了。
紫袖偷眼一瞥,见是一幅画卷,那些半人半鬼的人物,逐渐被火焰舔舐得黄焦,化成一捧灰。
六王爷道:“魔教妖人尽皆伏诛,匪已死,此画不必再留,因此臣弟由大般若寺中取来。无论真假,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十贤图》。”
长泰帝应了一声,十分平静,先让六王爷坐了,又说:“殷侍卫忠心耿耿,又甚是明,果然我说用人不疑,你当得起。为保六喜儿,又不顾自身安危,还负了伤,这回护卫有功,可要好生犒赏才是。”
紫袖一时不语,皇帝便道:“先在金字班做个副统领,长长本事罢。”
紫袖仍然不抬头,行了大礼道:“殷紫袖才疏学浅,不足承此重任,圣上恩眷,难以克当。恳请主上开恩,放属下出宫去。”说罢从身上取出金龙牌,又取出六王爷交给他的令牌,高举过顶,不再说话。
殿内一时安静,皇帝有些意外地说:“嫌这位置低了?”又带着安慰之意道,“你虽立功,毕竟年轻,阅历又少,叫你顶替金错春为时过早,先跟着陈虎学两年。”
“草民不敢。”紫袖道,“圣上在兴王府无尽藏阁所题条幅,殷紫袖不敢或忘——‘观无尽相,燃百千灯’,本该多看世相,以增智慧;只恨自身眼界狭小,本质愚痴,竟虚度时日,难有寸进。圣上恩宽垂怜,草民却再无颜面立身金殿。本从江湖中来,只求再回江湖中去。”
他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皇帝作何反应。沉寂半晌,只听六王爷先开口道:“这狗东西不长进,皇兄不如放他跟我回府罢。”
皇帝沉吟一刻方道:“也罢,你愿意跟着六喜儿,就回他府中当差去,也是一样。”
紫袖暗暗舒了口气,这个台阶好歹走下来了。随后六王爷起身走近,从他手中取过那金龙牌;又轻轻上前去,“咔哒”一响置于龙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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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紫袖终于赎身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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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无情不苦(5)
金字班侍卫居住的院中,多数房屋此前空置,这时已能看出新近有人住了进来,显然侍卫队伍在不断扩充。紫袖也已不在意,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件收妥,毫无留恋地离开,跟着王爷走过宽阔的宫院。
两人默默走着,他对宫中路径早已熟记在胸,自然目不斜视,只忍不住扫一眼脚下。
今年冬天格外燥,至此都还没下过雪。
如果地下积着雪,他想必早已踩出一溜儿脚印,像在凌云山时那样,人走到哪里,都能看得出。可如今地下干干净净,他即便走出了宫墙,砖石却了无痕迹,只如无人经过。
进了王府,像是一串念珠挨个拨去,拨到下一颗,到了他要说正事的时候。王爷却忽而勤快起来,比平日外出得频繁:赶上腊月,总说事多,竟一连两三日对他避而不见。紫袖屡次扑了空,终于憋在寝殿之外,拦住了他。
王爷带着一丝困倦,皱眉斥道:“甚么事要这时候找过来?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紫袖低声问道:“人在哪里?”
王爷勃然作色道:“怎么,我帮你出了宫来,还要看你这副债主嘴脸?也不想想是谁提心吊胆从头到尾处处留意?是谁费尽心力周旋其中了结这场风波?没有我,你哪里能够这样容易地出来?竟然还不满意,这一时喘上气来,倒有力气寻我的不是了!”又侧过身斜睨着他冷笑,“嫌我敲破了你朝上爬的春秋大梦,这是埋怨我呢?”
紫袖被他说得满头嗡嗡作响,忙要辩解,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不是”,王爷又道:“不是就好,算你还有点良心。开口之前,想好了自己是个甚么东西。”朝他一甩袖子,“‘人在哪里’?我竟不懂你说些甚么。到处都是人,你看不见?”说罢再不管他,径自朝殿内走。朱印拦在面前,紫袖吃了一通抢白,也不好当真动粗,便悻悻回去。
王爷那几句话在他耳边盘旋到夜半。对于甚么“朝上爬”的事,他自然并不贪恋。皇帝说要他做副统领的时候,要说心中全无感觉,那是骗人的——毕竟他此前也朝这上头想过;可是这一刻到来之际,才觉并不重要,他的心思早已飞去旁的事上。他来回琢磨王爷的举动,只因为心中十分纳闷:此前尚能联手,也有几分默契,没想到变脸变得这样快。
他自回来也一直在暗中寻觅,只是当夜在净山捉了展画屏,根本不知道他被藏在城里还是城外。京城毕竟太大,漫无目的,到何处去寻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