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冰冷,两人稳住气息,辨别水流方向,朝岸边泅渡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登岸像是一处小岛,四处漆黑一片,十分安静。紫袖不顾疲惫,暗自运功戒备,一面说道:“这里静得出奇。”
“不对劲。”展画屏应道,“咱们应当是闯进了灵芝寨的阵法。”
紫袖本起了疑心,被他一说,仍觉心头一跳。若是阵法……他暗自思索,这半日经历哪是真哪是假,竟不好说;上这岸之前……他慢慢说道:“说不定自进来时便已中计了。”
展画屏笑道:“嘉鱼寨主这是出了一道考题。出不去这阵,可就出不了海了。”
紫袖张望着四周,哭笑不得道:“她还真信得过咱们……像这种地方,没来过也只得硬着头皮闯……”一片黑暗中除了矮木礁石,也看不见甚么像样的道路,他不禁揣测着嘉鱼的用意,“也不知那向导是来引咱们出阵,还是引咱们回灵芝寨?”
他去拉展画屏的手,却甚么都碰不到。忙扭头看时,此处只剩下了自己。
甘妹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张望,带着忧色问:“不要紧罢?”
嘉鱼道:“这两人在一处,你倒不必心软。哪怕里头通向阴曹地府,明天也一定完好无损地出来。”
“他们毕竟是中原来的,不习惯水路。”甘妹迟疑道,“百灵鸟伤了喉咙,山林子里可是要寂寞的。”
“你忘了吗?”嘉鱼笑道,“灵芝寨的标准不是另一个标准。”
甘妹恍然大悟,这句话她已听过许多次。
甘妹是被抢来的。家乡遭了劫匪,几个水灵妹子被拉到这边来,要给人配姻缘。有一个路上就跳了崖,她绞尽脑汁半夜偷偷跑开,一路念着“山神保佑”翻过了三座山,脚底跑烂才撞上灵芝寨的鹏卫。
后来她才知道,鹏卫由嘉鱼一手组建——那时她还是少女,却已经习武多年。
甘妹读书不多,只听寨里人讲,大鹏原是水中巨鱼,出水化作神鸟,双翼一展遮天蔽日。
嘉鱼的阿爹长得好看,被她阿娘骗进了门,整日哭哭啼啼,后来也就不走了,才有了嘉鱼。小姑娘跟着中看不中用的阿爹学唱山歌,却只跟着阿叔练武。她的阿叔,就是灵芝寨的老寨主。
甘妹心想:这不也是抢亲?怎么就不逃了?
嘉鱼眼睛很大,闪着湖水一般的碧色,不似常人,让她有些害怕。这双眼睛在练武的时候格外凌厉,有时候像是甚么都看不见似的。
老寨主看侄女筋疲力竭,也来劝说:“会用毒最要紧,这般武艺在灵芝寨已是高手了。”
嘉鱼翻着眼睛问:“为甚么灵芝寨的高手和外头的高手不一样?咱们寨子是额外一个标准不成?”回头包扎伤口,“用毒用毒,都说寨里人是妖男妖女,我就要做个妖女么?”
她仍旧跟着阿娘学习用毒,武艺却不肯松懈,寨子里能寻来的书都被她翻过了,夜里还在呆。甘妹早就听说灵芝寨是个毒库,惹上他们死无全尸——嘉鱼即便没有一丁点儿武艺,出了寨子也是厉害的。因此她不懂。她鼓起勇气问:“为甚么要这样练武功?老寨主说你练得很好了。”
“我喜欢。”嘉鱼说,“习武就是习武,中原人习武,咱们习武,不该有任何区别。灵芝寨的标准不该是另一个标准。”
甘妹养好了伤,老寨主便叫嘉鱼教她功夫。两个少女一起练武,嘉鱼对她相当严苛。
甘妹做不完要练的功课,嘉鱼说:“要么滚,要么喂我的虫子。”
甘妹想想自己逃跑时的情状,咬着牙道:“我不滚。”脑海中闪现着遇见鹏卫时的模样,话音便有些颤,“我也要加入鹏卫。我要大鹏鸟的翅膀,将来去救别的姊妹。”
嘉鱼低下头取出一只甲虫,二话不说放上她的手臂。
喂虫子就是叫它吸血。甘妹痛得哭,心里又委屈,对嘉鱼说:“我是妹伢子,从来没有练过武,这样已经算难得了。”
嘉鱼冷冷地说:“那又怎么样?灵芝寨没这些讲头,自己是软骨头就承认,女人的标准也不该是另一个标准。”
甘妹气得睡不着。“谁是软骨头!”她恨恨地说。
被虫咬的伤痕肿痛又丑陋,甘妹自行寻来药草敷治。嘉鱼也不多话,仍旧在她做不好的时候罚她。只是每当她被虫儿咬过,都来看着她化毒疗伤。
换过几次虫儿,眼见她伤口愈合越来越快,嘉鱼终于面现诧异。甘妹说:“托靠山神指引,我阿爹卖药材,这些我懂。敷完了药,我还能练。”
嘉鱼凝思一刻才说:“山神最多保你不死,却不能保证你好好活着。长大了没甚么意思,但你得学些本事,否则麻烦更多。”她在甘妹身旁坐下,“未必人人都要练武,也不能都变成高手。但是那些基本的功夫,不分甚么男女老少。你踏进了江湖,就要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