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定睛看去,是一枚碧绿的翡翠戒指,虽然沾着泥土秽物,在黄昏的金辉下依然晶莹,射出冰冷的光。
第21章新桃旧符(11)
众人将掘出的物事都清完毕,带回衙门,天已黑透了。紫袖一整天没好生吃饭,回了捕房才现肚子饿得咕噜叫,却不想站起来,瘫坐在椅中呆呆望着房顶。杜瑶山进了门,拉过张凳子,似是想坐在他对面,却又抬起脚尖把凳子拨了回去,对紫袖道:“回去罢,明天再说。”
紫袖也再没什么好说,只是饿得不想动。杜瑶山见他犹如一滩泥,便道:“我告诉你一家不错的馄饨摊子。”紫袖耳朵一动,当即弹了起来,杜瑶山又加了一句道:“去得早还能要鸡汤的,香极了。”紫袖忍住口水跑出门去。待得到了那里,却哪有什么馄饨摊档,幸好旁边摆出来的吃食甚多,便坐下吃了碗鸡汤面,一边让老板卧两个荷包蛋,一边心道:又诈我。
到得次日,紫袖在捕房当值。杜瑶山自去刑房,不久便回了来,满脸肃然,坐在对面。紫袖心里打鼓,瞧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样?”杜瑶山忽然龇牙一笑,兴冲冲地道:“姓孙的招了!”紫袖一跃而起,冲到他身旁,杜瑶山便摆出说书的模样,把刑房审问过程比手画脚地讲来。原来孙淘甫一见到翡翠戒指和掘出来的衣物碎片,向来镇定的脸色忽然大变,如见鬼魅,吓得哆嗦起来,站不住了;再被刑房稍加讯问,提到桃园、六趾,更是魂不守舍,刑房严主簿连“媳妇”两个字都没说,孙淘本人便将杀妻一事招了出来。他承认自己与妻李氏生口角,错手将其打死,索性趁桃园施肥时掩埋尸体,并编造她与人私奔的谎话,遮人耳目。至于翡翠戒指,刑房给李二验尸时,便从他颈中取下一根红绳,上头正悬着另一枚戒指,李二竟一直贴身戴着,已养得油润光泽。
紫袖便问:“李家姐姐那一枚,也是带在身上的了,可见姐弟情深。”杜瑶山脸色渐沉,摇头道:“那是她死前吞下肚里的。想是不欲令这戒指落入禽兽之手,只不知她可否想到,这枚戒指日后竟然成为辨认身份的证物。”
紫袖又问:“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杜瑶山便不说话了,良久方道:“孙淘供述杀人时孩子并未出生,一尸两命,思及枉死的胎儿,只在那里磕头;仵作也说,孙李氏被害时,孩子尚未足月,应当是没有生下来才是。”紫袖困惑道:“那如何会没有的?谁……谁又……”杜瑶山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些不要紧,慢慢查就是,孙淘能认罪,就是开了个大口子。王知县这两天便要亲审他了。你,有功,亏你能将整个桃园都掘个遍。”忽然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只是没有魔教甚么事。”
紫袖舒了一口气,觉得腿有些软,蹲了下去道:“虽然不是魔教做的,可李家姐姐终于沉冤得雪……她并没有与人私奔,她是被害的。”想了想又叹道,“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是李大姑娘,李家姐姐,孙李氏。”杜瑶山离开凳子,蹲在他面前,深蜜色皮肤被天光映得如在流动,道:“你去李庄跟邻居大婶说的时候,顺便问问就是了。”
--------------------
昨晚后知后觉才现上了新书精选,怪不得这两天点击率增加了。
上榜应该是因为字数比较多吧……实在是非常感谢大家点进来看。
我保证他们都会好好谈恋爱的(不是……
第22章春无踪迹(1)
桃花开过,春衫日薄,游玩的人越多了,白霜按捺不住,也来找紫袖再去捕鱼。紫袖知道他时常做些吃食零散去卖,近来已有人去院里找他买,有鱼自然也能多得些钱,几乎是无本的买卖,哪里又会不愿意。二人收拾了,便去山中河边,紫袖左右寻觅,换了个僻静地方,布好钓竿。此时山中已是鸟语花香,不复冬日的凄惶冷寂,白霜终究是少年心性,无法宁定片刻,等鱼之际便左奔右突,到处编草冠摘果子。
紫袖看他一刻不闲,想是憋久了,也不叫他,自己在那里看着竿子。忽见鱼漂向下猛沉,连忙轻捞慢提,见是一尾硕大的黑鱼,足近两尺,心中大喜,抬手要捞时,那鱼竟然灵活机变,抖动起来,便要挣脱鱼钩,只因钩已入肉,一时难以摆脱。紫袖的鱼钩做得简略,不敢与它大力抢夺,只怕挣断了,看这鱼又肥又大,若便这样放走,实在不甘心。当下一人一鱼即在那里拉起锯来。
那鱼不知在河里长了多久,不曾白活许多年纪,虽被遛来遛去,竟不上当,一心要夺路而逃,眼见快要遛不动了。紫袖和鱼不分上下,急得脖子里的筋都绷了起来,此时手随心动,竟将剑招的路子比划了出来,满心里只在想:“我的别离剑就讲求一个’缠’,可不是要把鱼拖住么?”臂上运了劲,就如用剑去缠别人兵刃的劲头,去拖那鱼,只是没想到鱼竿却撑不住,被大鱼一扑,顿时弯得更加厉害,紫袖不由叫道:“啊哟不好,断了可就坏了!”白霜见状不由笑道:“它要走,你就放它走罢,下次见了你,不定还来问声好呢。”
紫袖闻声笑道:“放走了咱们吃甚么,我就不信……”说着却逐渐想到一件事情,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句话就没能说完,忽然问白霜道:“你方才说什么?”白霜懵了,看他皱着眉,忙道:“我,我说错啦。”
紫袖摇头道:“不不不,甚么要走?”白霜想了想道:“我说……它要走,你不如放它走罢……”心里害怕自己说了甚么了不得的话,紧紧盯着紫袖的脸,只等他一旦露出生气的样子,便要立刻上前告饶。
紫袖却并未生气,只看着水中大鱼,出神地念叨起来:“就放它走罢……”说着手腕便摆了一圈,又茫然念起来:“它要走,它要走……”忽然双眸一亮,叫道,“对啊!它要走,那就放!”手里又将剑招施展出来,只是欲擒故纵,将内劲少收多放,去了大半缠人的念头,鱼钩反将那鱼朝外引去。
白霜见鱼跑了,忙道:“真的走啦!”紫袖犹如不闻,手腕微微抖动,只不说话。白霜满心困惑,不知他钓鱼为何像是中了邪,又看他向前方走了两步,随即手臂大幅挥动起来,生怕鱼跑了,向水中看去,却惊讶地现,方才看起来力气甚强的大鱼,此刻竟被紫袖带得转了起来。
白霜万分吃惊,长大了嘴巴,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妖术,只见那鱼被提到水面兜起圈子来,越兜越快,在水中转成一个小小漩涡。白霜忙拿起网兜要去捕,紫袖却仿佛兜得够了,轻轻一提,“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大鱼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弧,重重摔在岸边草丛里。
白霜欢叫一声,上去捉住,网了个结实,笑道:“紫袖哥,你赢啦!”抬头一看,紫袖正盯着他,若有所思,白霜面孔唰地通红,小声道:“你……你怎么了?”
紫袖忽然哈哈一笑,状如疯魔,跳在一旁,抽出剑来,便在河岸上刺了出去。霎时剑光四射,犹如银龙飞舞,道道剑芒绵密连贯,竟是将别离剑二十四式全部试了一遭,只觉方才换了运劲之法,更讲究收放兼顾,比起从前一味想着“缠”时,出手倒更是遂心。练到心意畅美处,一跃而起,手中长剑直指河边岩石,只想着“剑招虽缠,剑意不缠”,从前那一点拖拉黏滞的手感也都不见了:石头如鱼,剑如钓竿,拨来拨去,上下西东,无不得心应手。紫袖记得当初力贯于剑时的狂喜心情,劈断大树,令他领略剑招之威;此刻断树早已不在话下,却能以引代缠,事半功倍,不但招式轻灵利落,内力更是操控自如,自知对剑法的体悟更上一层,心下欢悦,犹胜当时。
他站在当地,也不收剑,只傻笑两声,又啧啧赞叹,今日方解为何世人都说剑法精妙,端的千变万化,即使同一个人用同一招,也有无数种心境手段,差别竟能如此明显。随后想到从前自己最差的模样都被展画屏看去,如今懂得多了,他倒看不着了,一股酸意便激荡得胸腔胀。再想到别离剑区区二十四招,其变化自己尚未全部摸透,更不要提凌云剑七十二路的繁复变式,略微一想,直是心惊起来。原来武学之博,真似山海,个中真意,自己从前连沧海一粟都不曾触及。
白霜看他蓦然练起剑来,早就呆了,见他舞罢了剑,又在那里一时喜一时愁,叹几口气再捶自己两下,不禁想到在五龙帮听来对魔教的种种离奇形容,只怕他万一着了魔,真个吓到要背过气去,只能试探着叫:“紫……紫袖哥?”
紫袖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看见白霜在那里叫,回手还剑入鞘,冲过去对他笑道:“白霜,多谢你点化!”边说边伸出手去,将白霜一个脑袋乱揉乱拨,直将他的头搓成一颗蒲公英一般。白霜满脸茫然道:“我点化甚么?我以为你生我气。”紫袖笑道:“我对剑法有了新体悟,多亏你!”
白霜蓬着一颗头跳起来道:“太好啦!你和五龙观的人打了这许久,我琢磨着也该变厉害了,回去一个打十个!”笑得两眼眯成月牙,又道,“以后甚么五龙观了,六凤凰庙了,都不需去啦,就听我瞎说,也是一样的。吴大哥都没能点化你,想来是远不如我了。”
紫袖便道:“五龙观还是要去,毕竟吴大哥看过的热闹,比我罚过的跪还多。”白霜哈哈大笑,紫袖三两下收起鱼来,欢叫道:“走走走,回去吃饭!”将白霜抄起来夹在胳臂底下,另一手提了鱼篮子,大步向前走去。
紫袖近来功力增长,挟了白霜,也不觉累,脚下生风,呼呼向城里赶。白霜只觉好玩,一路欢声大作。
二人疯疯癫癫回到果子胡同时,却见有个人等在那里。紫袖一看竟是杜瑶山站在门口,见他面色甚是微妙,忙把白霜和篮子都放下。白霜依稀认得那人是县衙捕头,目光锋利,如一个黑面煞神,不免连汗都出来了,做贼心虚一般,连忙拽衣服头,对他勉强一笑。紫袖迎上去道:“杜捕头,稀客稀客,快进来!甚么风把你吹来了?”杜瑶山没说话,只把手慢慢背到身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