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老崔,满上满上,给我满上!”
崔百醇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又哪里有杨显尊的身影。他摇了摇头,想来是上了年纪,竟已出现了幻觉。
这一次,杨显尊消失的时间有些长了。距离伶星儿的祭日已过去了小半多月,三个月之前,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那人不会是死在外面了吧?”大壮牛说着,突然沉默。
开闸放水的时候,他一直忘不了杨显尊不惧凶险救下狗蛋的壮举。还有西河涨水时,为了搭建那铁索拦河阵,他也是数次出没于危险之间,若不是他鼎力相助,这桃源也没有这么容易建成。
“多好的人啊,说疯就疯,说没就没了。”崔百醇也感叹。
“唉,俺倒想,咱们凑些东西,给他做个衣冠冢。”
“也只有这样了。”
二人蹲在河边,一口接着一口的叹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大葫芦顺着那河道漂来。
抬头看去,葫芦腰上还绑着根蓝缎腰带,这缎子岁月悠久,颜色褪得不成样子。腰带的另一端抓在一个毛发花白,周身破破烂烂的糟老头子手里。
杨显尊拉着酒葫芦,嘿嘿傻乐,口里喊着:“老崔老崔,帮我满上,满上满上……”
崔百醇一泡眼泪差点没忍住落了下来,他跑将上来一把抓住杨显尊的手,问:“你这个疯老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这些天来,你都上哪里去了?”
杨显尊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傻笑,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咿咿呀呀的说:“外面,桃子,大个,多多。好怕,黑,还有人……”
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个啥。
“嗨,回来就好了,走,上老崔那里打酒去。”
“打酒打酒!”杨显尊一边念一边竖起大拇指,好像是想说打酒这件事情很好,很值得去做,很值得称赞。
日子又继续这样过,杨疯子每天早上准时前来打酒,然后一路又笑又跳又叫,从崔家庄出来,一直走到大桑树底下,坐下,然后一边喝酒一边拍手。
累了,就在树下打盹,醒来就把酒葫芦拴在河里,由追云寨一直拉到仙人洞,最后回到他自己以前居住的梨花村。
梨花村,桃花村,杏花村其实就是三座茅草屋,三座相隔不远在一起的破屋。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这是唐代大诗圣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虽然他老人家距这个故事的时间出生还差上好几百年,但是他的诗很妙,用在这里很独到。
自有人类活动以来,大欺小,强欺弱这种现象就层出不穷,就仿佛是天理,强大的就应该恃强凌弱,弱小的就必须忍气吞声,活像禽兽一般弱肉强食。
这若不是天理,那顽童为何又时常作弄于比之弱小者。尤其是瘸子,瞎子,弊手者,秃发儿,只要是残缺,便是他们欺辱的对象,当然,疯子也不另外。
杨疯子的身后经常就会跟着一群小儿,有男有女,有时候,苗桂花家的跛子也会跟在队伍里头讨趣。这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便有的事情。
“杨疯子,疯癫子,吃完桃子拉稀屎……”他们欢快的喊着,自然不知道这句话里有些什么歧义。
也是大米饭撑饱了没有事情做,所以才闲得戏弄起疯子吧。
他们上学的时候,杨显尊才能得到一丝清静。一到下学,杨显尊便只有四处乱窜,逃之夭夭。
有时候,有其他大人喊住,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正是开春播种的季节,大人们不是进山搜罗宝贝,就是下地耕种,徒留下这些小祸害待在家里。
大桑树是冉絔种下的,也正是因为这株桑树,才有这座百里桃源。正是桑葚长出的时节,有些早的,都已经泛红,吃在嘴里,酸酸甜甜,乃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林子里果子应季,小孩子比大人们都还通晓。
于是乎,便见呼朋引伴而来。
领头的叫白允诺,十四五出头,村子里数一数二爬树的能手,三两下,他就蹿上了大桑树。
也有两个大些的儿子爬了上去,狗蛋和其他小孩就只好眼巴巴的站在树下仰着脖子伸得长长的等,等树上的人不小心掉下来果子,等他们满载下来,好心善良的分得一些。
看着那三个猴儿一样的人,一边在树上蹿,一边摘一边吃,直看得树下一群小孩不停的吞咽口水。
杨显尊也看,一边看一边笑,一边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