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我这辈子是不会再改变了,但孩子们还有无限的可能性。既然百里族能出一位女将军,未来就一定还能再出女元帅丶女银行家丶女首相,而不是一味的全是牧师丶牧师丶牧师。」
「辟谷那十年,我是多想出去看一看啊……你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所有东西丶讲的所有事情都让我觉得稀奇珍贵。可爷爷奶奶丶爸爸妈妈……百里谷所有人都禁止我离开百里谷半步,只有三爷爷带我去了一趟冥界。」
「他们很爱我,对他们来说,成为最强的牧师就是爱我的最佳表现,於是对我来说,成为最强的牧师也就成了人生的最高意义,一旦等级有所停滞,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陷入担忧,仿佛我病入膏肓了一般。」
「我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可我也总是在想,如果那十年我和陆鸳一样,四处流浪,看过高山激流丶闻过雨雪风霜,那在百里谷破灭之时,或许我能表现得更好,也更加坚强……」
十年过去,百里族的人们对新的教育系统慢慢接受了一些。
如今谷内孩子满三岁时,百里族人便会带着孩子去任意一所学校参加性格测试,拿到测试报告和老师的评价建议,进入相应的学校丶相应的班级。
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这一过程,也非盲目直升,而是再次考试,再次评定孩子的性格丶兴趣和未来的目标。
这样的考试每年都会进行一次,用来判断孩子的性格成长丶取向目标和心理健康状况。
严煦不知道怎麽说,百里族向来十分注重後代的培养,从前是,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的培养重点,似乎正慢慢从“牧师”转移到“人”的身上。
“这名字不太像是正规学校的名字,”严煦道,“这次重建,不如把招牌也换了,改成百里一小丶百里二小这样的格式?”
宓茶摇头,“你是知道我对宗族的态度的。”
在展开去宗族计划到退位的那六年里,宓茶极力往各机关单位引进百里族的子弟,提高百里族在尧的实际权力,可另一方面,她不再设立百里圣女丶不再要求所有子弟都必须回来过中秋丶过年丶祭祀。
所有起到凝聚作用的标志丶活动,都被宓茶慢慢减弱丶乃至去除。
她要百里族散开,再不要龟缩於这一山谷当中。
严煦一叹,道,“其实尧国如今的宗族矛盾也不至於那麽激烈,你又何必那麽坚决呢。”
宓茶一哂,“严煦,对我来说,平衡宗族和政府的关系其实并不难,和稀泥麽,那里干了就加水,哪里稀了就添沙。”
“可你我高坐庙堂,往下一看歌舞升平丶处处繁荣昌盛,有一些事情躲在阴影里,连你这样亲眼见证过的人,都把它忘了。”
严煦一愣,停下脚步,不解道,“我忘了?”什麽事是她亲眼见证过又忘了的?
宓茶垂眸,长长叹息,“严煦,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骨瘦如柴,十五六岁就在为还债拼命。如你这样优秀的人才,一两百万就能买下来,这个价钱对宗族来说,太廉价了。”
“後来你进入海军研究院,以你的成绩,固然履历上有些许污点,但完全可以申请破格聘请,可在向政府申请之前,百里族便帮你打通了关卡,收获了你的感激。”
她侧身看向严煦,“宗族收敛人才的速度比政府快了太多,长此以往,国家所有顶尖人才都握在宗族手中。”
“这是你作为一个有宗族背景的天才的晋升轨迹,而嘉嘉——”她微微眯眸,“她是个政治天才,可她身後没有宗族,即便有我暗中极力扶持,可在外人眼中丶在一流的圈层里,人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只会是‘出身贫寒的平民’,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她是吃尽了多少苦头丶耗费了多少时间才获得了一丝尊重,而那份尊重,从你我来到尧国的第一刻就得到了。”
“并非我们比她优秀,只因我们背後有一个宗族。”
严煦一时哑然。
宓茶怜惜沈芙嘉,怜惜她吃尽了苦,也怜惜沈芙嘉背後的那一批没有宗族背景的平民。
宗族制度的存在,使得那一批寒门士子难有出头之日,他们唯一向上的途径就是和宗族签约,成为某一宗的子弟。
如此,他们便和宗族绑定在了一起,和国家政府分道扬镳。
宗族争气倒还好说,若是宗族喜欢搞邪门歪道,那麽事情败露的那一天,他们便要跟着粉身碎骨。
宓茶深谙,阶级制度带来的不公平永不会消失,可宗族制度无疑是最赤。裸裸丶最明目张胆的阶级表现形式。
她做不到塑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但至少要让尧国尽可能的公平丶尽可能弱化那些角度锐利的台阶,将其改为柔和的缓坡。
对於沈芙嘉这般的寒士而言,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机会,稍微减少一点客观上的阻力,他们便能还给国家一份巨大的惊喜。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严煦愧疚道,“你说得对,日子好过了,我已然全然忘记了从前的难处,听不见底下的那些声音了。”
“何必道歉,不过是各司其职而已,”宓茶笑道,“这是政客要思考的事情,不是军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