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娘子看着一头汗的叶儿,拿帕子给她擦汗:“婶子说,你爹以前什么样儿啊?脾气大不大?可是爱生气?”
叶儿兀自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卢娘子意外:“你自己的爹爹,怎么还不知道”
叶儿道:“从前从前我没见过爹爹”
“什么?”卢娘子不明白。
“我以前都是同祖父祖母在一起的时候多。”叶儿绞着卢娘子的帕子,“娘常年生病,总是躺着,祖父祖母就日日陪着我。至于爹爹我也不知道他每日在干什么,什么脾气。只有年节的时候,亲族们一道吃饭,爹爹才和我坐在一起。”
卢娘子这才想起来,卫衡从前是赘婿,想来日子没有多好过。
叶儿继续道:“后来,我娘死了,祖父祖母不要我了,爹爹就带我走了。我怕爹爹也不要我了,不敢聒噪打扰爹爹,也不怎么同爹爹说话”
卢娘子搂着叶儿:“婶娘知道了,往后婶娘听叶儿说话,叶儿不聒噪,叶儿说的话,婶娘都爱听!”
叶儿咧嘴一笑,开始给卢娘子表演怎么翻跟头。
卢娘子勉强挂着笑给叶儿捧场,心里忧虑着:卫衡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话不高兴了,今儿个,怕是有意冷淡自己
另一边卫衡回了屋,一口一口呡着酒。
一壶酒过半的时候,正屋熄了灯。
一个黑影自墙而下,悄声到了卫衡门外。
卫衡轻声:“墙上风大,季公子是想进来避避?”
来人推门而入,正是白天的白衣公子。
“严二哥怎么住在这里?”
卫衡自顾自喝酒:“我说过,我叫卫衡,你若还是叫错,就出去吧。”
来人无奈道:“卫衡便是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你还是要守卫着他?”
卫衡轻蔑道:“季君行,原来你也没忘?”
季君行走到炕的另一边,挨着炕上的矮桌坐下:“二哥,当年的事忘了吧。陛下登基二十年了,海清河晏,这不是你我读书人共同的愿望吗?”
卫衡沉着脸:“一个人做了半辈子好人,便可赦免他杀人的罪行了吗?”
季君行伸手拿卫衡的酒壶。
卫衡紧握着不给。
季君行无奈,自怀中掏出个牛皮酒囊。
拔开塞子喝了一口道:“你混成这样,真是咎由自取!你可知为何康王的人和太子的人都不喜欢你?康王夺嫡胜了,做了皇帝!可你的存在天天在提醒他们,他们的皇帝得国不正,他们恨你欲死!太子党人呢?大家都是太子麾下,如今太子死了二十年了,我们也是有家族的人,不论真心假意,都得遮着掩着叩拜新皇,可你呢?你做的这么绝,反倒显得我们这些人趋炎附势,只要往上爬,给谁当狗都行。”
卫衡丝毫不在意季君行的话:“你们爱给谁当狗给谁当狗,与我何干?”
季君行怒道:“可作为兄弟,我们不愿看你如此!”
卫衡垂眸:“太子因我而死,与你们没有关系。我混成如今这样,也与你们无关。”
季君行低声吼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三十多岁了,还想不明白当年之事吗?你以为当年东宫只有你出问题吗?”
卫衡利眼如刀:“不是我的问题,是严家!”
季君行灌了半袋酒,压下怒火:“不论是谁,二十年了,都过去了。你该重新过你的日子!”
卫衡换换抬起胳膊,以手指心:“我过不去。”
季君行撇过脸不看卫衡:“过不去,为何还要回来?严家大哥,你的兄长,如今做了门下侍郎,正四品。若是让他知道你回来了,我怕他会找你麻烦。”
卫衡冷笑一声:“他还有脸来找我?那我倒要瞧瞧。”
季君行闭目长叹:“如今的京城,大不一样。你若是放下了,回来咱们兄弟怎么也能帮你一把。若还是放不下,心中有怨,倒不如纵马天涯,逍遥自在。”
卫衡酒壶空了,随手扔在矮桌上:“我办完我的事,自会离开。”
季君行点点头:“这里最好别住了,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你自去办你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见过你。”
“为何?”卫衡挑眉。
“什么为何?”
“为何这里不能住?我正住的自在。”卫衡道。
季君行语重心长:“正屋那个女人,你可知道她的来历?”
卫衡开口:“金陵来的绣娘,郑知礼的继室。”
季君行跳脚:“你知道还跟她这么近?”
卫衡抱臂,斜眼瞪着季君行:“怎么?我就喜欢寡妇不行吗?”
季君行语气紧张:“郑知礼的儿子接掌郑家军不过六个月就通敌叛国了,这正常吗?郑家满门入狱,除了早嫁的两个女儿,就郑知礼的继室在诏狱之外。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她?郑家抄家,金吾卫的大统领亲自带人去的,一片纸都不留在郑家,这是做什么?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这个女人身上不一定有什么秘密,你跟她在一起,万一叫她连累了”
卫衡打断季君行:“卢娘子受过郑家的害,她身上,没有秘密。”
季君行反驳:“你如何知道?她告诉你的吗?你可知她做过什么?郑家好吃好喝供养她十五年,一遭难,她就拿出郑知礼生前写的和离书,这正常吗?别说一个人,就是养一条狗,十五年呐!都养不熟吗?还有,郑知礼若真要与她和离为何拖这么久?这里面是不是有隐情?这个女人,我敢肯定她不是什么好女人,而且,她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你若是不想引火上身,还是尽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