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萤心看着这些评论也无法反驳什麽,歌写出来,评判权就在听众手上。他本能地想,他把歌写出来,自己和队友听着都觉着还行,不过也许他们的感受有误,平平的反馈才是真正的答案。他又开始思考,会不会他真的做了些很烂的东西,偏偏自我感觉良好……可是没有人是抱着生产垃圾的心态在写歌的,谁能教他做出好的音乐呢?
他试图按着众人的意见改变方向,加了新东西换了新风格,被说还是退回舒适区吧,按着《夜这星》的结构写了一首类似的,又被说是不是把这歌当成功模板想要一比一复刻,难道这辈子都要抓着这一首歌薅吗?
那是李萤心不愿回望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实在非常痛苦。
李萤心印象最深的一条评论是「这首歌的歌词跟判词似的,『在最亮之後就将迎来坠落』,太不吉利了」,他有些以为然。
在反覆失意的过程中,李萤心已经想不起写出《夜这星》的那一天,那种整个灵魂都要飘起来的感觉。他不太想面对这首歌了,演出时被cue到,队友们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听众的要求。
对听众来说,《夜这星》就是一首好听的歌而已,他们想听乐队演这首歌是再正常不过的诉求,也不太能理解这是乐队唯一一首拿得出手的歌,为什麽这些人还端着不愿意演。
可对李萤心来说,这首歌不只是一首歌而已。
恨的是这首歌本身吗?实际上没有创作者会真的恨和厌烦自己的作品,恨的更多是止步不前丶失去了才华的自己吧——甚至自身原本是否有才华,李萤心也持怀疑态度,说不定他本来就平庸,能妙手偶得一首好歌,也不过是灵感之神突发奇想给了他极其有限的眷顾。
不过好在现在的李萤心不再需要为这些问题烦恼,他已经不写歌不搞音乐了,他甚至可以为自己有过一首代表作而自豪——至少他还有这麽一首歌呢。
他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听众,坐在中学的排练室一角,听孩子们的表演。
覃思明开始唱。他是这个乐队的主唱兼节奏吉他手。
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模仿着俞沅的唱法,明明各方面声音条件都不相同,却努力往俞沅的样子凹,也不知道是不是徐斐然这麽要求的。
「我从浩瀚宇宙间诞生是夜幕抖落的一粒灰尘」
「听见你的心愿就启程」
……
是蛮好听的吧。李萤心想。一曲终了,他很不摇滚地给学生们鼓掌。几双眼都看向他,期待被赞许,想听意见,又怕被打击,几种情绪拧成一股小心翼翼,通过视线传递到李萤心这里。
还是和李萤心稍微熟那麽一点点的徐斐然先问他:「老师,您觉得我们演得怎麽样?」
要说的话,有不少技术上的瑕疵,贝斯手的指法不太熟练,经常来不及按下一个音,中间一段鼓的节奏乱掉了,主唱其实不模仿俞沅,用自己本来的声线来唱可能会更自如……诸如此类,李萤心也不是不能一一指出,不过作为一支刚成立的校园乐队,他们的表现已经足够优秀。而且李萤心还要保持住自己听不懂的人设,於是他说:「挺好听的。」
徐斐然又问:「老师之前听过这首歌吗?」
李萤心怔了怔:「……听过吧,不是还挺火的吗?」
在夜这星还活跃的那个时代,这首歌就红过一阵,不过仅限於独立音乐的小圈子。後来俞沅出道,大娱乐公司的包装和营销都是一等一的,更是把这首歌连同李萤心以前写的其他半死不活的歌都带火了。
还没等徐斐然接着开口,李萤心又摆出了他那师长架子:「好了,赶紧收拾一下回宿舍,明早早读别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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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几周後的艺术节开幕式,时间到了五月,鲤州的天气已经热得能把人拧出一盆汗。还好开幕式在室内礼堂举行,空调温度适宜。
李萤心这次是坐在学校礼堂前排看的表演。
这支「还没想好叫什麽乐队」压轴登场,一登台就引得全场欢呼,大家甚至不知道他们要演什麽演得怎样,就开始为他们狂热……高中生有时候真是特别容易满足的一个群体。
孩子们换掉了蓝白色的校服,按他们自己的审美和理解搭上了很酷的装扮,平时受限於校规,徐斐然的头发都是整齐地扎起来,现在披散下来,化了很亚比的妆。
不过最多也就这样了,还是不够过激,李萤心在大学期间玩乐队时也披长发,而且是彩色的长发,隔一段时间他就换一个颜色,也化花里胡哨的妆,反正妆前妆後判若两人——贝斯手本来就很容易被无视,再不把自己搞显眼一点,别人还当他是路过的。
乐队成员演了一段intro,结束後和台下观众打招呼,介绍要正式表演的歌。
《夜这星》的贝斯前奏再次响起。
李萤心听得认真。
孩子们进步很大,许多初次被他听到的瑕疵已经改了,主唱的发声方式也明显改善。虽然整个练习过程李萤心没再跟进,但他拜托了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帮忙给孩子们进行一些指点,也从对方那里得到反馈,说他们练习很刻苦。
台下热烈的反馈也足以说明。
……
演完这首歌后,「还没想好叫什麽乐队」真的成为了鲤州三中的校园明星——不仅是校园明星,甚至在网络上他们也小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