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颜渊不多事,宋澜自然是乐得自在,开开心心与众人论了一早晨的朝政,又开开心心散了朝。
下朝以後,梅砚如约拐弯去昭阳宫。
廖华已经命人将那笼包子热过了,正摆在桌子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宋澜已经换过了衣裳,穿一身常服坐在包子後面乖巧地等着梅砚。
「少傅,快来坐。」
自从三日前梅砚出宫,两个人就没在私下里见过面,宋澜还以为梅砚生气了,正琢磨着怎麽把少傅哄一哄,结果今天刚下朝就被廖华告知梅砚亲自提了一笼包子过来。
宋澜是谁,放眼大盛朝没脸没皮第一人,一听这话就乐开了花,见到梅砚进屋就忙不迭地凑了过去。
「少傅怎麽一连几日都不来啊,朕还以为少傅生气了。」
梅砚被他扯着胳膊坐下,齐整的衣服都被揉出了褶子,他看着眼前摇尾乞怜的少年,心头竟有些莫名地窝火。
「你怎麽好意思说的?」
宋澜讪讪,却知道梅砚不是真的生气,提了筷子递到梅砚嘴边,一边笑说:「朕一时没有把持住嘛!」
梅砚显然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顺势接过那包子吃了,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又道:「这包子确实不错,东明说那厨娘是我兄长送去的,你尝尝。」
「确是风味绝佳!」宋澜吃相不太好,嘴角沾油,腻得慌,「这是兄长从钱塘带来的厨娘?兄长自己尝过没有,要不要把兄长请过来一起吃?」
梅砚已经懒得对宋澜怎麽称呼梅毓这件事多做计较了,反正他多少大道理都说不过宋澜的死缠烂打,到头来还是气着自己。
「应当是没尝过吧。」
宋澜巴不得在梅毓面前多献殷勤,一听这话剧更满意了,连忙去唤人:「廖华,快去看看梅尚书出宫了没,还没出宫的话请人过来。」
谁知廖华竟有些犹豫地说:「宫倒是还没出,但卑职听说,梅尚书被南曛郡请过去了。」
——
宋南曛在宫中住的是宸佑宫。
此时宫里正熏着上好的金丝银碳,暖融融的热气从屋里蔓延到屋外,附在窗边一枝春海棠上,不知是烧了高烛,还是照了红妆。
宋南曛坐在厅里,一身素白,手上琢磨一局棋。他对面也坐了一人,官袍加身,仪态稳重大方,正是梅毓。
梅毓望着那盘棋连连摇头,神色看不出喜怒,只说:「南曛郡,您折煞臣了,臣哪里解得出这样繁复的棋面。」
宋南曛却托着腮看他,一双少年郎的眼睛清澈透亮,似纯真般郑重开口:「梅尚书自谦了,你是梅老太师的长孙,中书侍郎的长子,家学渊源不说,更是在此次秋闱中一举夺魁,怎麽会解不了这局棋。」
那棋盘真是相当繁杂,黑子白子乱成一团,行棋走势全无章法,动辄棋动,棋面便要一乱再乱,如何解?
梅毓抿唇而笑,一双杏眼注视着宋南曛,谦和道:「解不了。」
宋南曛穿着白,今天是徐清纵的头七,一身重孝衬得他肤色也白,而那神色却直到此时才变了变。
他问梅毓:「梅尚书究竟是解不了,还是不愿意为本王解?」
梅毓将手中白子放回,笑着说:「臣虽才入仕,却也早有耳闻,朝中棋艺最为高超者,当论国子监祭酒陆延生陆大人,他恰是南曛郡的先生,您若有惑,何不寻他?」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宋南曛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那若是陛下找梅尚书破棋,您就愿意了?」
梅毓不语。
「梅尚书,你可知道注意过梅少傅颔下有道疤?可知他曾为陛下自裁过,又被陛下软禁了一年光景?」
到底不是那无所事事的少年,当年的事情还是被他窥探出了一点风声。
梅毓袖口下掩着的手猛地一颤,景怀颔下那道疤……
「南曛郡。」梅毓起身揖了一礼,止住了宋南曛未完的话,眉间却也笼上了一层阴郁,「他贵为天子为平臣冤,长跪太庙自损国祚,这是恩情,臣与景怀都不会忘,告辞。」
宫人要拦梅毓,被宋南曛摆了摆手退下了。
他看着梅毓的身影转过屏风,渐渐瞧不见,一双朗澈的眸子便转回来,只盯着那棋盘看,手中棋子一颗一颗洒下,清脆的玉石撞击声间,黑白交织的棋面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局势。
满眼都是黑子。
——
被宋南曛半路截胡这件事显然让梅毓心生不快,他从宸佑宫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匆匆,他是真没想到,宋南曛敢这麽明目张胆地拉拢自己。
但想到宋南曛提起的「自裁」一事,他止不住起了一层冷汗。
怨不得呢,当初自己问梅砚颔下的那道疤是怎麽来的,梅砚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原来是为了这个。
梅毓正恼火呢,转眼就看见宋澜和梅砚一道过来了。
两个人距离很近,神色都有些担忧,显然是听说自己被截到了宸佑宫,一路找过来的。
梅毓冷冷地冲着宋澜行了个礼。
宋澜觉得他眼里有刀子在往自己脖颈子里飘,一哆嗦汗毛都竖起来了。
梅砚也觉得气氛古怪,他试探着问:「兄长,南曛郡与你说什麽了?」
见梅毓不答话,宋澜颇有眼色地提议:「要不,兄长去朕的昭阳宫坐坐?」
此处宫苑里人来人往,的确不是什麽话都能说的,梅毓便僵硬地点了点头,随着宋澜和梅砚回了昭阳宫,一路上想的都是当初殿试时宋澜抱着自己大腿哭天抹泪的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