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罗塞尔日记和马里奇硬塞给我的一支镇静剂,我们走出了聚会的废弃图书馆。它和来时并无区别,从外面也看不到一丝其中有人的痕迹。我们回到马里奇藏好的马车上,简单规划了一下路线,他决定把我扔到一个路口再让我自己走回东区。
好吧好吧,还好路不算远。
我回来的竟然还算早。酒吧仍然在营业,时不时有醉醺醺的人被踢出来,又有新的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不知道缇娜和艾米是不是在房间里等我,怕她们等久了担心,我没再乱晃,直奔住处,以免节外生枝。煤气路灯似乎出了一些故障,楼下的灯光相当昏暗。道路的对面有一个拉得很长的影子,我眨了眨眼睛,认出来那是一只大黑狗。
好大的狗狗哦。感觉全贝克兰德没几只这么大的狗,我只是在几天前见过一次。说不定还是同一只。
它看起来很专注,直勾勾地盯着楼栋。我忍不住撅起嘴,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吸引它的注意。它果然看了过来,但是缓缓翻出眼白,不再理睬我。
既然它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也就不打扰它了。我走上楼去,转头看了看209号房间,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看起来太危险了。
走到缇娜的房门前,我顺手掏出钥匙塞了进去。塞进锁孔后我才发现,这其实是209的钥匙,但和这个房间的门锁一样匹配。我又小心翼翼地转了一下,门锁应声而开,钥匙没有断,也没有拧不动。哦,估计是管理员为了省事,把所有的门锁都换成同一个了,钥匙也全都是一样的。
好吧,谢谢你。我这么想着,溜进房间,趁缇娜她们还没回来,在书桌旁边坐了一会儿,捋了捋识字教学的关键要点,决定今天就开始给艾米上课。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后背发凉,好像有蚂蚁在爬。根据一些恐怖片保命小技巧,我决定极力忍耐,不去掀窗帘看外面。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我依然觉得心慌烦躁,反正她们母女二人不在,我躺到了她们的高低床上,感觉才好了一点。
数了两三轮心跳,那目光也没有消失的意思。我默默用被子蒙住了头,毕竟,只要进了被子,什么鬼怪都不会伤害你。被子里的空气也浑浊憋闷,能有效促使人进入睡眠状态,那种被观察的迷茫和惶恐,在二氧化碳的作用下,被我丢在了脑后。
不管是什么东西,先睡了再说。
我一边迷迷糊糊,一边习惯性地进行睡前祈祷。诵念黑夜女神的尊名之后,那种慌乱感被渐渐压了下去。在睡梦的边缘,我似乎听到了狂吠和愤怒的嘶吼,但转瞬即逝,我感觉浑身一沉,很快失去了意识。
我是被缇娜晃醒的。艾米和缇娜坐在床边,手里握了一个纸卷。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本来还有点担心缇娜会不会发火,但她似乎不是很在意。看我清醒过来,缇娜对我说道:“忘了告诉你,每周一的晚上,酒吧会暂停营业,你扑了个空吧?我们没早点回来,是因为路上遇到传教的人了,一人给发一个鸡蛋呢。艾米没舍得吃,想分给你,然后让你用这个宣传单教她识字。”
好老套,但是很有效的宣传方式。我接过鸡蛋,没有立刻吃,放进了裙子的口袋里,向艾米要过那个什么教的宣传单。纸还算厚实,如果背面没有印刷,可以用来写点字,甚至可以当信纸用。我先是前后翻了两下,嗯,和我想的一样。
但正面印刷字迹的内容,让我有点冒冷汗了。
这个,教给她们真的可以吗?看起来完完全全是邪教哎……
“最真实的造物主,最接近我们的神明。”
标题的大字下面,是有关这个神明的教义,什么背负罪孽,什么启发神性,什么唯一没有放弃信徒的神明……再看下去,感觉周日去黑夜教堂就该被四个牧师擒拿了。
我只能用手指甲把几个无关紧要的单词抠下来,给艾米解释其中的意思。等我讲完“真实”“接近”“启发”“光明”“放弃”之后,缇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和我今天听到的布道很像!我试着猜猜,可以吗?”
她拿过宣传单,一个词一个词地猜起来。我实在不好说谎,只能绝望地承认,她猜的八九不离十。真实造物主,牺牲自己换来对人民的拯救,受着折磨与痛苦,祂把自己的血肉与神性分享给凡人,所以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承载着祂的一部分,人们得到了祂,也应当感激祂,向祂接近……幸好这上面都是鲁恩语,但凡有一句赫密斯语我都得耳朵流血。而艾米还很认真地听着,用力地记下每一个单词。
“那个……”我赶紧打断她们,“我顺便给你们讲讲语法吧,可能将来也要用的。”
这句话总算转移了她们二人的注意力。我故意把主语谓语宾语的讲解拉长到给狗讲都行的地步,幸好艾米和缇娜都很有耐心,愿意继续听下去。勉强讲完最基本的语法,她们也累了,决定好好休息。我让出床,躺在地上,仔细地看起那张宣传单。上面还写了下一次的传教地点和时间,宣讲机构叫作“极光会”。
我决定明天就把它扔到公共垃圾桶里。哪怕只是在心里默读,这些话都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这种可怕的感觉甚至压过了刚刚被注视的那种慌乱,而是一种更压抑,更疯狂的恐惧。真实造物主……愚者说祂其实是“堕落造物主”,在极光会的宣传中,祂也的确堕落了,所以祂到底是自己堕落了,还是会让信徒堕落?
不行,再想下去就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我闭紧双眼,继续默念《夜之启示录》的内容,让黑夜女神带给我一丝安宁和平静。而这次,我辗转难眠,过了很久才终于有了困意。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就起来,把那个有点裂痕的煮鸡蛋跟艾米分着吃了。咖啡厅很早营业,我就得更早地滚去上班。好在我还不算迟到,只是老板提醒我下次要来得更早一点。
清点完今天的面包卷等食物,我开始做起收银的工作。咖啡厅的生意就没有那么好了,只是偶尔有几个警察过来买杯咖啡,或者买个香肠面包。中午的人多一点,工人们下班,简单对付一口后就赶紧回去工作。我在吧台后面一直呆到下午四点,送走了几个来买黑麦面包的顾客之后,老板开始让我清点刚刚送来的茶叶鸡蛋面粉。干这活实在烧脑,而且不是日结,尽管我记账和算术都还算快,下班时我也已经两眼发黑,宛若行尸走肉。
如果这时候极光会跟我说“来听讲座吧送费内波特干面”,我肯定也上当。
这个状态,我回到屋子里只会想躺着睡觉或者玩牌,也难怪东区人不怎么重视学习。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而酒吧的繁荣,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情景发展起来的。下班之后,谁不想喝几杯啤酒,买点彩票或者打几把牌呢?说不定还能赢点钱。
像缇娜这种一天打好几份工的,没染上什么恶习已经很厉害了。
从咖啡厅出来,我就开始往酒吧跑。能马上拿到的两苏勒已经成为我生活唯一的指望。进了酒吧,老板伍兹正在擦杯子,看我来了,马上把杯子放下,使唤我去洗碗碟。
看着他冷酷又有点趾高气扬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和昨天那个买鼹鼠肺的人很像。不过,这只是一种直觉,哪怕溜进他的办公室我也很难发现什么证据。
我一边洗碗,一边偷偷观察起他来。伍兹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但怎么看也都像集会上的那个人。也许我应该看看他对神秘学的了解再下判断,但是又要怎么才能评估他的神秘学熟练度呢?啊啊啊啊,真是太麻烦了,而且我干嘛一定要揭穿他呢?
可能是我觉得他身上有秘密,总是想要把它看透吧。
我挠了挠头,头上一凉,这才后悔起来。我的手上还都是洗洁精泡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