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六宫,历朝历代也没有过这样?的事。
圣旨降下,似万里晴空打了个焦雷,把众人?都给劈蒙了,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各宫后?妃们了。
这些年来?皇帝独宠慕氏,不入后?宫半步,她们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独守空闺的寂寞日子,只求后?半生安稳度过,可没想到,慕婉瑛连她们的存在都不能容忍,要怂恿皇帝将她们赶出宫去?。
归家是?什么意思?出了嫁的女儿,好比泼出去?的水,哪里来?的家可以回?就算一开始看在圣旨的面?子上,不会太?过苛待,可天长日久的,谁还?会给一个赖在家里的老姑娘好脸色看?更别提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双亲已经去?世,家里现在是?兄嫂当家,一旦回去?,不过是?忍气吞声?过日子而已。
再说婚配随意这件事,谁有胆子敢娶皇帝的女人?,前年新选进宫的秀女都算了,她们毕竟入宫不久,还?保留着清白之?身。可那些已经承过宠的、甚至有过生养的妃子,她们大多?已上了年纪,容颜迟暮,谁会愿意娶一个既无姿色,又是?二嫁之?身的女人?呢?
妃子们联合起来?,跑到澄心堂去?哭诉,可皇帝闭门不见,她们的一腔委屈无法发泄,竟化作滔滔怒火,认为都是?慕婉瑛这个妖孽惑主,是?她肚量狭小,不能容人?,哄劝陛下做出这样?的荒唐举止。
众妃又跑去?承恩宫外辱骂,这些高门贵女们搜肠刮肚,拣尽她们生平听过最难听的脏话来?骂躲在宫里的人?,但?没骂多?久,就有一列荷戈持戟的缁衣卫匆匆赶来?,驱逐了她们,并牢牢地将承恩宫把守起来?,守得如铁桶一般,闲杂人?等半步都不许靠近。
最开始,婉瑛待在院子里,还?能听见墙外女人?们的哭闹声?,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了,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竟然?也出不去?。
有一天,婉瑛久违地想要出门,才跨出门槛,就被守门的侍卫恭恭敬敬地请了回去?,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
也许她要一直这么被关下去?,直到皇帝下令让她殉葬的那一天。
想清楚这一点,她也就不再惶恐不安了,不过是?个死而已,好在如今的她已不再怕黑,被关起来?,日子也照样?过。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日,她等来?了吕坚,他身后?领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漆盘,用杏黄绸布盖着。
那下面?是?什么呢?婉瑛不禁想,匕首?鹤顶红?还?是?三尺白绫?
无论是?什么,她都坦然?接受。
她心平气和地迎接这最后?一刻的到来?,可当绸布揭起,下面?放的既不是?匕首,也不是?毒酒,而是?一页薄纸,还?有一只锦盒。
吕坚将那页纸毕恭毕敬地捧给她。
纸上铺满斑斑字迹,那是?一手?狂草,不难看出下笔的人?心绪起伏极大,初时笔意凝滞,到后?面?逐渐圆融,酣畅淋漓,满纸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歪歪扭扭,长长地划拉下来?,留下一大块污浊墨迹。
婉瑛从头至尾读完,难以置信地抬眼:“休书?”
“是?,”吕坚恭敬道,“这是?罪臣萧绍荣临死之?际亲笔写下的休书,有了这纸休书,慕姑娘从此不再是?萧家妇,可自由婚配。”
他又从漆盘上取来那只锦盒,递交给婉瑛。
“这里面装的是江陵两座宅邸的地契,还?有一枚天子印信。凭此印信,姑娘可在全国各地钱庄兑换金银,随取随用。”
“……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之?前不是?还?说要她殉葬的吗?现在又放她自由了?
吕坚欠了欠身:“陛下说,姑娘去?留随意。”
他带着人?走了,婉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去?留随意?是?真?是?假?
一个用尽卑劣手?段将她禁锢在身边,甚至连死了都不肯放她走,要让她殉葬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还?是?他在考验她?故意派吕坚来?欺骗她,然?后?在暗中等待着,一旦发现她出门,就跳出来?狠狠惩罚她,将她关去?黑屋子里?
不,她不会上当的,她不会。
可奇怪的是?,她开始在屋子里焦躁地转来?转去?,双手?无意识地收拾起了包袱。
平时不知道,等收拾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几乎全是?他送的东西?,奢侈的摆件、华丽的衣裙、妆奁里的钗镮首饰,这些她全都不准备带走,因为都不属于她。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已全部给了春晓,她最后?只拿了两套旧衣和阿娘留给她的玉佩,还?有那纸休书。至于地契和印信她也没要,包好这些,将包袱打了个结,拎在手?里分量很轻,这就是?她这几年来?的所有。
推开门,就像冬眠的小动物那样?,婉瑛试探性地迈出脚步,走出阴暗的巢穴。
殿外值守的缁衣卫不见了,没有人?来?阻拦她,连宫女和太?监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整座承恩宫寂静得像只有她一个人?。
外面?阳光普照,屋脊上跳跃着耀眼的金光,许久没出门,她被光线刺得眯起双眼,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门去?,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头脸滚烫。
半路碰到一队侍卫,她吓得顿住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以为是?来?抓她回去?的。
也是?,他怎么会放她走呢?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