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里面全是雾气,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面前密密麻麻站的全是人。
不对,是人蛊。
他们光着上半身,从咽喉处到腰间一道鲜红色的纹路,像是随时会裂开一般。长发披散,垂于腰下。眼睛紧闭着,唇色是可怕的乌青色,几乎人人嘴角都糊着褐色的血迹。
子时进食,此时还不到进食的时刻。
在人蛊的正中间立着一根高高的金色圆柱,柱子上面悬着一人,那人衣衫大敞,两只铁爪穿透他的锁骨,将他吊于龙柱上方。
“他体内就是母蛊,他醒,人蛊醒。他睡,人蛊睡。”魏长渊低哑的声音从裴琰身后传来。
这么说,这人是齐霁风?
裴琰眉头紧锁,手中弯刀锃地一声展开。
“没用的,”魏长渊僵硬地转头看了裴琰一眼,哑声道:“我会把他的母蛊移至我的腹中,若他能活,请你救他。若他会死,请一把火把我和他一起烧了。”
“你还真是痴情。”侍卫长看看他,又看向齐霁风。不过这话倒没有贬低的意思,世间情爱,无论男女,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少之又少。魏长渊这一生也够悲苦的,本是天之骄子,皇室血脉,却成了今日这般一团死气的模样。
“阿风给我性命,我用我这条脏命还他。”魏长渊慢慢抬头看向了齐霁风,蓦地,他纵身跃起,身上的破衣落下,露出里面一袭火红的衣衫,那衣衫……
竟是喜服!
众人互相看看,一时间心情复杂莫名,似是有股滚烫的浊气堵在喉头,无法吐出来,憋得胸膛胀痛不已。
魏长渊跃至龙柱上,手腕掸动,一根红绸甩出去,一头缠到了龙柱上,一头缠到了齐霁风的腰上。铁锁爪锃锃咣咣地响着,听得众人心惊肉跳。
“先做事。”裴琰飞快地从怀里掏出牛皮包,匆匆打开,从里面拿出蛤蟆衣飞快地包在了面前一个人蛊身上。
侍卫们飞快地行动起来。
他们一共带了一百多张蛤蟆皮,但是面前有四万人蛊,这一百多张根本就不够。
“有用多少用多少。”裴琰把手里最后一块蛤蟆皮用掉后,抬头看向了半空。
魏长渊托着齐霁风的身体,手中金色的刀尖划过齐霁风的肚子,枯瘦的手指伸进去,乌黑的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魏长渊!”这时一道厉斥声骤然响起。
齐宴止带着人来了!
玄鳞卫的手马上放到了腰间,随时准备拔刀战斗。
裴琰朝众人打了个手势,迅速拉开衣衫,利落地脱掉,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割破手指,从喉咙到腹部,划了一道血线。
大家立刻照做,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做好伪装,壮着胆子混在人蛊中站好。
人蛊太多了,一眼看去看不到头,混在其中很难发现。况且此时齐宴止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魏长渊身上,压根没想到裴琰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不相信裴琰会做到这一步,竟然混进了城南大营,而且就站在他面前这群人蛊之中。
“拿弓来,今日非要把魏长渊万箭穿心!”齐宴止咬牙切齿地说道。
长弓立刻捧到了齐宴止面前,他搭上箭,对着魏长渊狠狠放出一箭。
魏长渊一手抓着红绸,身子往后仰成了一道红色的虹,那箭就擦着他的小腹飞了过去。
“还敢躲!来人,放箭,把他给我杀了!”齐宴止把弓扔了,指着魏长渊怒吼道。
就在这时,魏长渊的手从齐霁风的小腹里退了出来,掌心里赫然是一团绿莹莹的东西。魏长渊垂眸看着底下那些人,乌青的嘴唇咧了咧,在众人惊恐地注视中,把那团东西吞了下去。
“这个疯子!住手!”齐宴止恨不得把魏长渊扒皮拆骨,可是现在那母蛊进了魏长渊的肚子,他就不能死。他死了,这些人蛊就会失控。
齐宴止炼这些人蛊,为的就是这一战,只要赢了,这些人蛊的使命完成,再从被吸干精气的身体里把母蛊取出来,种入新鲜的身体。如此周而复始,他们永远都能把控最强大的不死军团。
“齐宴止,你想要这天下,真是痴人说梦。你配吗?”魏长渊一手托住齐霁风轻飘飘的身体,俯视着齐宴止。大红的衣衫在风里烈烈作响,枯瘦苍白的手腕有赤红的纹路飞快地扩散。
他身体里本就有子蛊,母蛊入体,疯狂地开始吞噬子蛊,疼楚让他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仰起修长的脖子,长长地嘶鸣了一声,继尔开始大笑起来。
“上天负我,这一世我终是不得善终。裴琰,你有种!记得,还我一把烈火,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裴琰这名字在半空中不停地回响着,震得众人心尖生起密密的寒意。
“他是何意?他为什么叫裴琰的名字?”齐宴止环顾四周,双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裴琰混进来了?来人,搜!”
“哈哈哈,你这个孬种,听到裴琰的名字就害怕,你还想要这个天下?就凭你炼的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现在就毁了他们。”魏长渊咧咧嘴,抓着红绸用力地缠在齐霁风身上,把他绑在了柱子上,那红绸紧紧地缠在齐霁风。
染着血的手颤抖着抚过了齐霁晚的脸,小声说道:“阿风,我先走一步了。若你能活,一定要活下去。若是不能,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齐霁风垂着头,腹部的红绸很快就被血给浸透。魏长渊从怀里摸出续命丹,轻轻地塞进了齐霁风嘴里,灰白的瞳仁渐渐被血色代替,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来。
“阿风,若有来世,你不要再遇到我了。我就是个祸害……”他颤声说着,慢慢地把额头低下去,抵在了齐霁风的额上。
他是想吻住齐霁风的唇的,可是他不能。
齐霁风只拿他当弟弟,他这一腔深情于外人看来肮脏不堪。若齐霁风能活下去,他更不能让齐霁风染上他的肮脏。
“阿风,我若是个女子……若是个女子……”他痴痴地说着,眼眶里的血越涌越多。
他本就靠着白简的金针,硬生生多撑了一天。如今油尽灯枯,已是无法回天了。
突然,他的手被一只手掌紧紧地包住了。
魏长渊仓惶地看向齐霁风,可他现在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阿渊,”齐霁风虚弱的声音透进了他的耳朵,“我说过,要护你一辈子。你听话,别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