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想娶妾吗?你母亲为什么话里话外都在嫌弃阿蛮是个女孩子,说我身体不好生不了,说你成了将军,以后一定要有个儿子。”傅云蕊虽然声音不大,却整个人都绷直了,如同蓄势待发的箭,朝着尹鸿煊道。
“我娘几时说的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说过,我和家里本来就不好,带你回去也只是他们想见见阿蛮而已,我根本没有嫌弃过阿蛮是女孩子。”尹鸿煊也委屈争辩。
“你明明就有!为什么你上次说你的剑法失传了。你也从来不肯抱阿蛮,奶妈交给你你也不接。你要娶妾你就去娶,喜欢儿子你就去生,阿蛮是我的女儿,在我心里就是样样好,我不要别的儿女,不要她受委屈!”
“那是因为我不敢抱她,我们从战场下来的人,身上杀孽最重,宫中早说要做罗天大醮,一直拖着没有做,罗勇还不肯回家住呢,为什么魏珊瑚不怪他?他们送舞女我也没要,我没和你说,是怕你多心……”
谁能料到呢,一直性格绵软的傅云蕊,也有这样的刚性,竟然一巴掌打在了尹鸿煊脸上。
“你不要找借口!”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朝尹鸿煊道:“我知道我没有本事管家,我不会办宴席,也生得不漂亮,但我不是软柿子。我不会忍受你纳妾,也不会和我娘一样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我和阿蛮离开你也能活,你要是不想和我过了,就趁早和我说,我带着阿蛮和你和离。你要是违背当年的誓约,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回答她的,是尹鸿煊的拥抱。
罗娘子生在京中,哪里见过这样的故事,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夫人,竟然敢打自己的丈夫,而挨了打的尹将军,竟然也不还手,而是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夫人,两人在雪地里相拥,就好像四年前一样。
杨林城的夫妻,大概确实是和京中不一样的,坏的时候坏极了,和戏中的陈世美有得一拼,但好起来的时候,也真让人怅然若失,让人觉得,也许自己也值得这样的一段故事,才不枉了这场好青春。
好在罗娘子当年没有去过花信宴,不知道自己大小姐和傅云蕊之间的渊源。
清澜举着伞,在雪中的街巷,和巷口的身影远远相望。
他还是老样子,再大的雪也不肯打伞,那时候清澜也常为这个说他,也曾悄悄在伞下看过他头发上的沾雪,想象他老了之后的样子。
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就有预兆了。
到底是情深缘浅,不能共白头。
他也会有遗憾吗?还是一直在怪自己呢,为自己的退婚,为自己断送了两人的所有未来。看着尹鸿煊和傅云蕊这对夫妻的时候,他也会和自己一样有瞬间的恍惚吗?想着这是不是自己和他的结局,或许自己和他也可以去到边疆,可以在杨林城组一个小小的家,自己会永远为他留一盏灯,不管他什么时候带着寒气进门,都有人在等他。也许也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会是很好的父亲,这四年的每一天都会有值得记住的时光。
当然也会有争吵,有误解,有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但也仍然还有体谅,有缠绵,有爱,有这样深夜大雪中的相拥,弥平一切委屈和不解……
但人生如棋,总归是落子无悔。四年已过去,这是她叶清澜自己选好的结尾,在这样的陋巷里,和他隔着大雪远远相望,等待一个形同陌路的未来。
他会有他的妻子,会有他的家,也会有他的儿女,他已经封侯拜相春风得意,以后也自有人陪他白头偕老。
而她有她的家人,她的梧桐院,有她的困境,自然也有她的力量,她仍然是那个在山月下和他许下誓约的叶清澜,如同江心巨石,被藏在水面下,无人看见。但自己知道在哪里。
这也是很好的结局。
第82章正缘
叶凌波斩断自己的情丝,接下来自然是专心为清澜续红线。
菜花宴后,年节的余韵彻底消失了,如同惊蛰百虫动一般,京中人人心思萌动,暗流汹涌。一般这时候也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的,凌波也知道今年的花信宴不是好玩的,崔景煜和魏禹山两条大鱼没定不说,霍英祯又迟迟未下场,这下镇北军又和离了这么多人,虽然都是陈世美负心汉,但那也是有战功有封地的负心汉,辜负的也是接受不了他们纳妾的糟糠之妻,但京中许多小姐可不在乎这个,从小就跟娘亲耳提面命学拿捏妾室的功夫,还怕英雄无用武之地呢。
从来风波越大,弄潮儿越多,凌波一面盯着镇北军那边,一边细心探查陈家卢文茵那边还有没有新的幺蛾子,倒是韩月绮那边传过话来,让她放心,说她如今腾出手来了,准备好好和卢文茵玩玩。
叶凌波听她话音,就知道卢文茵这下有好果子吃了。
韩姐姐这样厉害,她也不能落后,立刻把家中几日的拜帖都看了看,从中挑出两张来,问杨娘子:“这两个客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男客的帖子递到我们梧桐院了?”
彼时正是十八日的上午,清澜正带着阿措和燕燕认真筹备凌波的生日宴呢,都不在这边暖阁里,杨娘子于是看了看周围,放心说话,笑道:“二小姐还不知道呢?自从元宵节你给大小姐那样打扮之后,多少人都看见了,来了许多想要和咱们家来往的,多半是想提亲。那些不成器的我都挡下了,这两位不错,就把帖子留下来了。”
凌波顿时来了兴趣,细看看,皱眉道:“这个贾华晔不行,虽然是翰林院的,但他家老夫人极难相处,刚把大儿媳妇磋磨病死了,下次他的帖子来,直接扔了就行了。倒是这个戴玉权不错。”
“戴家不是皇商吗?”杨娘子也道。
“是的,既是皇商,又是仕宦之家,只是听说家业都在金陵,在京中势力一般,也就和孟家差不多吧,但他家是独子,戴玉权中了举人,捐的官,如今投在平郡王门下行走,也算是有权有钱了。”
杨娘子只是笑。
“笑什么?”凌波问她。
“我笑戴公子怪可惜的,好好的富家子弟,给人抓去做鹞子。”杨娘子笑道。
凌波顿时也笑了。
所谓放鹞子,是商人的黑话,是说在有人犹豫不决不肯出价时,故意做局,引入一个人来出价,制造危机,逼这个买主成交。杨娘子也是七窍玲珑心,知道自家二小姐是一心续红线的,这个戴玉权对自家大小姐有意,递了帖子来,但多半是要沦为自己二小姐放鹞子的工具了。
“什么放鹞子,我可不懂这话。”凌波只故作老实:“行了,回一封帖子回去吧,就说家中没有男客,不好接待,不如去拜会老太君吧。”
梧桐院没有男人,所以只能拿叶老太君做筏子,好在叶老太君如今也有些悔意,对三姐妹十分愧疚,没有不答应的。
“对了,说到老太君,她老人家倒记得今日是二小姐的生辰,一大早就遣了吴妈妈来,送了一尊玉观音给二小姐做贺礼,成色极好呢。二小姐还是去谢个恩吧。”杨娘子劝道。
“知道了。”凌波道。
要是为什么玉观音,凌波是不会去谢恩的,她又不缺什么玉石,如今铺子里有的是好玉,当年缺的时候不见她出手,如今再想找补,是晚了。
但考虑到清澜的事以后还有用得着老太太的时候,凌波也就只能去敷衍敷衍。
到了叶老太君院子里,那边果然十分惊喜。老太太自从中了一次风后,就起不了床了,坐着也有些往下溜。但到底是做了几十年主母,院中还是秩序井然。凌波进去的时候,正有个姑子在陪叶老太君说话,凌波认出那是静心庵的罗姑子,会起卦占卜看相的,倒也挺准,当初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就欲言又止,说母亲眉短,要养身体,果然后来身体就垮得极快,多少药也救不回来。
凌波进去,先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和罗姑子寒暄几句,说起花信宴的事,叶老太君如今也慈祥了,也叮嘱凌波:“今年花信宴是好时候,你也不要只管家里和铺子的事了,好好赴宴,不要辜负好青春。”
凌波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答应几句而已。但罗姑子不知道是为了凑趣还是什么,忽然笑道:“老太君不必担心,小姐眼中似有水光,是正在走桃花运了,似乎就是这两日的事呢。”
凌波兴致缺缺,连装闺阁小姐的羞赧不敢听也懒得装。倒是叶老太君信得很,连忙追问道:“是正缘到了吗?我看凌波这丫头是有福气的。”
罗姑子定睛把凌波看了看,忽然摇头笑道:“怪我,害老太君空欢喜一场了,原是不相干的,不是正缘。”
饶是凌波从来不信什么看相命数之类的,那瞬间也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