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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头次见筠丫头的时候,她才不过四岁吧,小小的一个,还没这罗汉床高哩!”
万方安和里,太后在上头坐着,底下分别坐着裕贵太妃、襄勤伯老夫人、和敬、和婉、书仪还有以筠。
那日明齐去襄勤伯府传话,以筠未曾全然应下,可次日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倒是说什么都一定要进一趟宫,还好大夫看过以后说老太太的身子并无大恙。
耳边是太后似有感触一般的话,以筠也堪堪地把思绪从十年前拉回了现在。从前在这儿坐着的,是一众太妃和诰命夫人,而现如今,太妃们走了不少,上元节宴也因着准噶尔的事情,不曾大办,只宴请了一些亲近的王公贵族。是以她和祖母才能坐在这万方安和的太师椅上。
“太后这么说,倒叫妾身想起来那会儿在山高水长处,永珹还揪了筠妹妹的辫子呢!”书仪顺着太后的话头叙了下去,以筠握着汤婆子的手紧了紧,她已经快忘了这件事了。
太后是头次听说这样的事,她素日里也知道永珹幼时贪玩,可也不曾想到有如此的时候,忙问道:“哦?怎么回事?哀家竟没听说过。”
书仪娓娓道来,而那些陈旧的往
事,此刻也早已在以筠的心头,纷至沓来──
还是那日上元节宫宴,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永璋与和婉都相继离开,暖阁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她是后来者,难免是孤独的,更何况,那边永珹同书仪在一块儿玩鲁班锁玩得正乐乎,她倒显得无所事事了起来。
只是,短暂的寄人篱下的孤寂感还未彻底涌上心头的时候,永琪拉了她的衣袖,与她一起玩了三国华容道。
她不会玩。
这个东西不管是在她前世朦胧的记忆里还是穿越而来只有四岁的脑袋里,都陌生而又困难。
于是乎,她只能撑着脑袋趴在桌边,看着永琪玩,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堪堪垂到肩膀处的辫子。
永珹揪她辫子的时候,永琪正轻轻地握着她同样小巧的手掌,一面与她一起移动着手里的木块,一面又给她耐心地解释着这东西是如何玩的。
“嘶”,她轻声地唤出了声,眼眶霎时红了,却又不敢再有别的声响。
皇宫大院,不可张扬,是额娘教的。
她低声的啜泣,立时引起了永琪的注意,他忙问她:“怎么了?”
与永琪的声音一道传来的,是身后那阵低低的笑意,虽然好像并没有多少恶意。
以筠回过头去,就见到了站在二人身后的永珹和书仪,看清楚以筠通红的眼睛,两人俱是一惊。
“四哥,怎么了?”永琪不明就里地来回看着几人,可永珹收敛笑意过后,只是不知所
措。
反观一旁的书仪,见以筠哭了,忙“哎呀”了一声,抽了手帕过去:“妹妹快擦擦,可别哭了!叫太后看见要怪罪的!”
说完,又转头看向永珹,双手叉腰,有些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说道:“你干嘛揪她的辫子!”
永珹微微蹙眉:“我不过是看她的头发和你和四姐姐三姐姐都不一样,有些好奇罢了。”
是了,她只梳了双髻,余下的头发,编了个不长的辫子,与宫里的公主们自幼梳着小两把头确实不同。以筠这会儿早已不哭了,只是眼眶仍旧红着,她听见永琪说:“四哥,咱们也算是哥哥,得好好照顾筠妹妹,再说了,筠妹妹初次入宫,咱们岂有主人欺负客人的理?”
那日,以筠初次入宫,被几个阿哥格格轮番地哄着,虽也惶恐,但却也第一次觉得,比起永珹的欺负人,永琪这样的哥哥她更喜欢与他玩多些。
这边厢,几人听书仪说完,都笑了好一会儿,太后良久才说道:“得亏有小五从中圆了,不然只怕筠儿要以为这宫里头的阿哥各个都是纨绔的主,再不入宫了!”
“那祖母可得好好奖赏一下永琪,若非他一句话,只怕今日祖母还多了一件事要愁呢!”和敬抿唇笑了笑,方才说道。她说得含糊,可彼此也都听懂其中的玄机,故此各个都看看以筠,一脸笑意。
以筠无奈扶额,好像彼此都已心知肚明了。
可不知为何,
她又很享受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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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长处的午宴过后,太后仍旧“押”着几个孙辈一同陪她听戏。小时候倒也罢了,如今他们几个或为人母或为人妻,又或将成亲,早已无心多听几场戏了,一时间陪着太后的只剩了几个宗室女子和诰命夫人。
倒是永琪和以筠,被太后强拉着在身边听了一会儿戏。
戏班子演的还是《紫钗记》。
以筠还是头一次看这出戏,虽说她往日里看的话本子里也没少有这样的故事,但看人演却还是头一遭。
太后坐在最中间,边上是裕贵太妃和祖母,他们的边上又后一些,以筠与永琪坐在两边。
两人之间隔着三个人,少有交集。
直到上头的戏子缓缓唱道:“水上鸳鸯,云中翡翠,日夜相从,生死无悔,引喻山河,指诚日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1)
以筠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下意识地侧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永琪。
两人的视线在伶人尖细动听的嗓音律韵里缓缓交汇,似乎彼此都不曾料到,对方会看向自己。
刚喝下去的茶水蓦地呛了她一口,以筠轻轻地掩帕咳嗽了两声,生怕扰了太后看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他那边……应该看不见吧。
因为低着头,她不曾注意到,那边余光瞥见两人对视的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扬了唇,尚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日晚间,也许
是听闻前些日子老太太病了一遭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确实有太久不曾见到以筠,太后特地将二人留宿在了万方安和。
以筠本以为祖母会拒绝,却不想,祖母竟应下了。
万方安和的正殿里,太后邀着祖孙二人一起用茶:“后院配殿那儿是从前筠丫头住的地方,哀家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再过一会儿便可过去了。”
“程晋,你带着筠姑娘去同乐园那边转转,我与老夫人两个老婆子一同说说话,别拘了筠丫头的天性。”太后又说道。
两人很快离去,大殿之内,只剩了太后与老太太两人,太后转头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身影,又回头看着老太太问道:“你有什么事要与哀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