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之後就好多了。」黎棠赧然,「從我家到這裡也不算很遠。」
蔣樓抬頭正要說什麼,外面突然傳來喧譁聲。
有人沖屋裡喊:「蔣樓,快開門,你姑姑來看你了!」
黎棠想跟出去,蔣樓讓他待在屋裡,他一向聽蔣樓的話,可是實在好奇。
原本以為蔣樓已經沒有在世的親人了,沒想到還有個姑姑。
這會兒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透過窗戶,黎棠看見站在小賣部老闆身後的女人,齊耳短髮,蒜鼻小眼,皮膚和嘴唇蠟黃,穿一身印有某工廠名字的工作服。
黎棠有些驚訝。
這位姑姑和蔣樓一點都不像。
長得不像,性格習慣也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女人一開口便是敘城當地的方言,n1不分,捲舌音被吞,不過黎棠還是能聽明白大概,是問蔣樓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聯繫她。
蔣樓淡聲說:「房子好好的,沒塌。」
「沒塌你也該跟我說一聲啊。」女人上前,上下掃了蔣樓一眼,「人沒事就好。不過我看這房子裂這麼大的縫,算是危房了吧?聽說政府打算把這塊拆遷蓋樓,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政策……」
蔣樓還是平淡的語氣:「不需要知道,房子又不是你的。」
這話踩了女人的痛腳,她頓時收了虛偽的假笑:「怎麼不是我的了?當年你爸結婚,你爺爺暫時把這房子給你們家住,不代表這房子就沒我的份。」
見她暴露來意,蔣樓嘴角扯出譏笑:「空口白牙算不得數,現在房本上寫的是我的名。」
「我就知道你小子當年不肯跟我,非要去什麼福利院,一定有目的!」女人瞪大眼睛道,「沒想到啊,你一成年就偷摸把房子過到自己名下了,防著我呢是吧?」
聽到「偷摸」二字,蔣樓微不可察地皺眉:「房子屬於我父親,他去世了,過戶到我名下合規合法。」
「你別拿法律來壓我!」姑姑拔高嗓門道,「這房子是我爸留下的,本來就該有我一份,我問過人了,就算打官司,我也未必會輸!」
「那你就去告我。」蔣樓有些不耐煩地說,「當年你把我過繼了去,只是為了房子還有撫養費,盡過多少撫養義務你自己清楚,法院那邊都有記錄。」
姑姑臉都漲紅了:「什麼意思,你是在威脅我?誰說我沒撫養你,當年你媽剛生下你就跟人跑了,是我買奶粉給你喝,要不然你哪活得到今天?後來你爸死了,我不也給你燒過幾頓飯?你媽留下的撫養費才幾個錢,哪夠你這麼大個孩子吃喝拉撒……你敢對著老天爺說沒吃過我的用過我的?」
一旁的小賣部老闆聽不下去,打圓場道:「都是親姑姑親侄子,有事坐下來慢慢談,何必鬧得臉紅脖子粗……」
「是我想鬧嗎?你們都看見了,這剛剛地震,我家都顧不上回就從廠里跑來看他,他倒好,上來就六親不認,給我潑髒水,說我沒養過他……天老爺啊,我們蔣家世世代代最重血脈親情,怎麼出了這麼個白眼狼,讀了幾年書就不得了了,看來是隨了他那個拋夫棄子的冷血親媽……」
說著說著,女人竟抹起淚來。
已經有附近的鄰居出來看熱鬧,也有上前來勸的。隔壁養雞的大叔和他老婆湊到蔣樓身邊,壓低聲音勸:「好好說兩句先把人哄走,事情鬧大就不好了,你還在念書呢。」
蔣樓面色越發沉冷。他太清楚姑姑的本性,知道她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今天一旦退讓,只怕後患無窮。
他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從裡面抽出幾張紙鈔:「奶粉和飯錢。」
女人一時止住抽噎,愣愣地看著他手裡的粉票子。
蔣樓又抽出兩張:「夠了吧?」
女人抬起頭:「你什麼意思?」
「兩清。」
「你這是,這是不認我這個姑姑了呀?」
「認或不認又有什麼區別?」
橫豎都要爭奪這房子的歸屬權,他們之間早就沒有情分可講。
蔣樓不想再與她糾纏,鈔票往她懷裡一擲,轉身就走。
身後是「沒良心的小兔崽子」,「活該你耳朵聾變成殘疾」之類的叫罵,鄰居將姑姑拉住,讓她先回去,這會兒剛地震,等下說不定還有餘震吶。
聽了這話,吵嚷聲才漸漸止息。
蔣樓回到屋裡,「咣」的一聲把門摔上。
黎棠跟著一哆嗦,眼見那裂縫的牆掉下幾塊牆皮。
蔣樓陰沉著臉,重拿起棉簽給黎棠擦拭傷口,聽見黎棠「嘶」地倒抽氣,才回過神來,放緩了動作。
黎棠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心情不好,下手便沒輕沒重。
回想自己家的親戚關係,黎遠山有個姐姐,也就是黎棠的姑姑。平時雖少有走動,但逢年過節總要聚在黎棠的爺爺家一起吃團圓飯,那時候姑姑會給黎棠包紅包,有時候還會送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小禮物。
是以蔣樓的姑姑完全出了黎棠的認知,世界上怎麼會有不願意照顧侄子,反而連侄子的唯一住所都要搶的姑姑?
還說蔣樓「殘疾」。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黎棠的心都揪緊。
蔣樓從小失去父母,沒有可以依靠的人,連吃飯上學的錢都要自己掙,孤身一人在這世上摸爬滾打,受過的傷只會比他看到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