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员外郎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塌上。
“大官,此事怎么办?”大管事知道事情严重,忙把这些书信都收整起来。
“二弟呀二弟,你究竟闯了什么大祸?”段员外郎欲哭无泪,“你……你自己死就死了,又何必要拖累我们一家呢?韦家也是你能招惹的?”
“大官!”大管事摇着他,“此事事关重大,却是可以给二官洗刷罪名!”
“洗刷罪名?”段员外郎苦笑道,“这东西一拿出去,我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做官了。不但如此,若韦家报复,我怕还要身败名裂……就像二弟一样!哈哈哈哈!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从小他就是最谨慎正直,衬得我庸碌无为。如今可好,他的正直害得他和义云丢了命不说,还害得我也落到这般田地。”
“那大官有何打算?”管事问道。
段员外郎抹去了眼角泪花,从管事手里接过那叠纸,放在烛火上点燃了。火苗迅速就把纸张吞噬殆尽。
“大郎……这恐怕……”
“我是庸碌之辈,不像二弟一心想建功立业、千古留名。我只求一世和乐安康,子孙平安。如今段家还留着一个底子,好歹还能维持门楣。若是招惹了韦氏一族,我们段家就完了!”
段员外郎含泪长叹,“二弟,你尽可怨我胆小怕事。我却笑你愚蠢。就连太子都不敢和韦后做对,你哪里来的胆子?岂能因你一人,累及段氏满门?”
说罢,打开窗户,风将燃烧殆尽的灰烬吹散。
段员外郎返回正堂时,丹菲依旧安静地跪坐在席垫上,低垂着头,恭谨温顺。段员外郎刚有点心软,可又猛地想到她带来的一连串的噩耗,看向她的目光顿时满是厌恶。
丹菲微微皱眉,隐约感觉到了这股恶意。这时,一阵风从屋外吹进来,带来了段员外郎身上的熏香,以及一股淡淡的焦糊的味道。
有谁烧了什么东西……
电光石火间,丹菲明白了过来!
这一瞬间,她心跳如鼓,汗流如浆,后背阵阵冷意袭来,仿佛要将她四肢百骸都冻结住。
段员外郎烧了书信,这意味这一点,便是段宁江临终前的担忧,终于发生了!她这个大伯,果真不可靠!
丹菲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她并没有去取那个寄到京城的包裹,那张邮驿凭券依旧藏在她手上的镯子里。她交给段员外郎的,是她当初捡来的送给张龄玉将军的包裹。段宁江说过,那份书信里的东西并不重要。所以丹菲才拿它来一赌。
现在,丹菲都不知道自己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段员外郎声音沙哑地开了口,道:“这东西,你可看过。”
丹菲摇头,“阿江说过,此事我知道的越少,对我越安全。小女贪生怕死,宁可少知道点。不过,我眼看着阿江惨死,又被高安郡王的人追杀过,所以多少也能猜出大概。段公无需担心我说出去。我空口无凭,也没人信我,不是么?”
段员外郎沉默片刻,道:“你想要段家庇护并不难,但是你得在此发誓,此事永远都不能为外人道!”
“我以亡母之名发誓,绝不对外人说一个字,否则暴尸荒野,做个孤魂野鬼。”丹菲指天发誓,很是利索。
如今段员外郎不可靠,就只有那个崔家表兄了。崔四郎既然已经见到了卫佳音,没准也知晓此事了。便是不知道,她是段宁江指名之人,也算不得外人。
段员外郎补充道:“此事我也不会告知家里人,你可以放心做你的段家五娘。只是必须遵循家规,尊敬长辈,不得给段家抹黑!”
“段公……大伯放心,侄女谨遵教诲。”丹菲伏地谢道。
段员外郎面色惨白地长叹一声,道:“你去见你伯娘和你娘吧,让她们带你去见老夫人。”
“谢大伯收留!”丹菲重重磕头,起身离去。
等走出了正堂,凉爽的春风袭来,吹着她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衫,通体生凉。
京城的天空明媚如洗,远远的天际浮动着几片白絮,春鸟儿欢快的鸣叫着,从上空掠过,飞向远处高高的寺庙佛塔。悠扬的钟声传来,*绵长,一声声回想着。
丹菲想,从此刻起,她就不再是曹丹菲,而是段宁江了。
她必须在这个繁华绚丽,又充满危机与陷阱的京都里,以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份,努力存活下去。
丹菲由一个青衣婢子引着,走到段府西院,段家二房所在之处。大夫人当家,已被管事请去理事去了。二夫人则拉着已经换了衣服的刘玉锦,坐在内堂里闲聊着。
见到丹菲回来了,刘玉锦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显然刚才被姚氏缠着问了不少问题,够她焦头烂额。
丹菲给姚氏行了礼,跪坐下来。姚氏看她举止从容大方,端庄斯文,眼里又多了赞美之色。
段二夫人姚氏今年三十出头,因正在热孝之期,穿着墨蓝色高裙,上套一件麻白色短襦,高髻上只插了两支银簪,鬓边别着一朵白绒花。服饰虽素净,衣料却华贵,簪子上缀着的南珠也足有拇指大,可见段家如何富贵。
她生得长脸细眉,高鼻薄唇,容貌只能算端庄。又因才死了丈夫,做了寡妇,不施脂粉的面容越发显得苍白憔悴,神色也恹恹的。
“我才和锦娘说了,认她做义女。她父母双亡,无处可去,不如就留在段家与你做伴。”姚氏端详着丹菲,笑道:“十年不见,阿江果真长成大姑娘了。你可还记得我?”
丹菲挑着动听的话说:“阿娘的模样不大记得了,倒是一直记得有个夫人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我问过阿爹,他说就是阿娘。”
姚氏听了有些感动。其实她和这继女也不过是面儿情。但是听丹菲这么一说,想到自己刚嫁到段家时,也的确花了心思抚育过这个小女孩,不免生出了许多慈母之情来。语气便更和善了些。
“先让合欢带你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衫。等用过午食,我再带你去见老夫人。唉,老夫人自从得知你阿爹和义云阵亡的消息,就卧病不起,现在眼看着快不行了。若是见了你,她心情一高兴,病能好些就好。”
“阿婆病了?”丹菲露出担忧之色,“那这些日子来,阿娘照顾阿婆一定辛苦了。女儿既然回来了,就自当好生服侍阿婆,为阿娘分忧。她老人家是有福之人,必能转危为安的,更是能体会阿娘的一片孝心的。”
姚氏见继女谈吐得体,心中更加满意,道:“你那一双弟妹,七郎在家学里跟着先生念书,八娘也正在闺学里跟着几个姊妹一起学些女红。”
段家居然也办了闺学。丹菲有些惊讶。
这时一个婆子进来道:“二夫人,给两位娘子的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了。”
“你们先去歇息一下吧。”姚氏对丹菲道,“仓促之中,只来得及收拾了一个小院子,供你们暂住。你们的大伯娘已经叫人在靠着其他几个娘子的院子边收拾一个正经的大院子出来。到时候你们再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