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阮明夷,生于大咸三年。
父亲官拜司马,曾掌都城军务。
大咸十三年,父兄在咸勒之战中战死,偌大明家只余我和母亲。
又三年,性贞温柔的母亲积郁成疾,在一个秋日选择了自戕。
那时我正在隔壁同沈获比划新学的枪法。
少年人心性不定,没打上几回就撂挑子不干,反而捧出新得的弹珠炫耀。老管家抹着眼泪来接我的时候,最后一颗弹珠才将将碰上花壁。
恍然间,我似乎听见了寥落秋风卷动白幡,符纸在空中化为灰烬,身后是殡队伪装热闹的吹拉弹唱,同那年护送父兄棺椁回乡时一模一样。
沈家叔叔同我父亲交好,出面帮我治丧。
灵堂空荡荡,来追悼的亲朋早已离场,唯余烛火劈啪作响。我跪在母亲灵前,怔怔地望着地上的蚂蚁出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十三岁的孤女若无人庇佑,便是那些豺狼虎豹最好的养料。
沈夫人要将我收作义女,此后沈家就是我的家。
再长大一些,等沈获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我二人青梅竹马,或许真能为一对眷侣。
小方桌上茶水凉凉,我习惯性擦拭着父亲留下的枪头,银色钢刃将我的脸折出了几个棱角。
那年父亲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明夷」二字,语重心长:
「乖囡囡,这世道多艰,男子尚能喘息,但像你这样的女儿家,又该如何生存呢?」
「你且记住,明夷于飞,需垂其翼。守住你的道,守住你的心。」
掌中枪头冰冷,浇灭了心中似有若无的遐思与沸意。
于是我摇摇头:「阮家仅剩明夷一人,我虽为女子,也可自立女户。」
但面对沈家人赤忱好意,以及独身女子明眼可见的危险,我还是向沈叔请求,不要聘钱,以沈获伴读身份,求沈府庇佑我至成年。
沈获不理解我的想法。
素日横行都城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太尉家小霸王,一双浓眉紧蹙,握住我的肩膀不让走。
「阮明夷,你是觉得我沈获还护不住你吗?!」
那时我天真,只是想着,寄人篱下已是卑弱,不愿再被附上更多枷锁。
沈获见我不回答,便硬拉着我去捣鼓他的小玩意。
「这个木哨是我刻的,」一进屋子,他就献宝似地捧出一枚木哨,像是捧着一颗心:「我现在只会刻这个,以后给你做其他的。」
我拿起那枚一看就技艺生疏的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
意料之外的清脆明亮。
沈获显然很骄傲,晃了晃头,高束的马尾在肩头来回拂扫:「害怕就吹哨子,我听见了就来找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攥紧手中木哨,为这炽热的少年情谊心动不已。
小说《明夷》第三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