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几乎掉下眼泪来,那边却一阵交谈之后换了个接电话的人。吴邪一听就知道,这是他的三婶,陈文锦。
吴邪没见过她,但从声音里能听得出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她温声宽慰了吴邪几句,又替吴邪骂起了自己男人。只道:“他也就这两年才有个模样起来,其实就是个大尾巴狐狸。小邪,你孤身在外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你三叔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这话说进了吴邪心里,挂上电话时情绪也不再郁结。他自己前后想了一回,只恨反应不够快,没能亲自抢白他三叔这个老小子。算起来吴三省也是和陈文锦结婚前后那段时间才成熟起来的,这才几年,就跑到吴邪这里来充长辈教育他,只把自己从前做的混事全忘了。
后来的几天,除了潘子每天都来看他,场部也派了人去探望。来的人就是那两个老知青,顾映荷与向爱民。
细究起来,吴邪和这两个人都有过不愉快。且不论顾映荷平白给他气受,向爱民让他惹一身流言蜚语的事,单说在吴邪被林场的人欺负的时候,他两人也是看在眼里,一句话都没帮吴邪说过。
这要放在以前,吴邪还在上高中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们说一句话了。但现在,吴邪已经经过了一些人世历练,对于这样的事也有了不同的理解。
他绝不愿意与顾、向这样的人交朋友。不过自从吴邪知道顾映荷是被她现在的丈夫猥亵,当初又是一个家庭成分不好的孤女,既没勇气去死,又没办法逃离,迫不得已才结了婚之后,他就对这个女人恨不起来了。
且向爱民,尽管是个怕事懦弱的人,但到底没有害过他。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吴邪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潘子一样拿他当家里的孩子,或像张起灵一样对他那么好。
向爱民和顾映荷两个,更是懂得这些道理的。他们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油滑,从前的事提也没提,只来关心吴邪的身体。况且整个林场都认为,潘子把吴邪送上山,实际上就是把他许给那哑巴了。前几天哑巴张还背他下山治病,据说在卫生所里都舍不得脱手,一直把吴邪搂着抱着。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
既然如此,吴邪便再也不是那个外来的、读到高中毕业的小知青,而是跟他们一样都成了林场家属,大概这辈子也要埋没于此。反倒让他们对吴邪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爱惜。
尤其是顾映荷,心里不知宽慰了多少。听说吴邪长疹子,还托人从镇上弄到了芝麻榨油之后剩下的油枯,叫他拿来敷着,会好的快些。
他们既然表现得这么得体,吴邪也就十分礼貌。与他们说笑一阵,把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但当晚就把油枯偷偷埋到了树根底下。弄好之后,他抬头看天,不见月亮,只在夜幕中看到几片稍显的白亮的云。
吴邪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想念张起灵。
这几日,张起灵在山中也很忙碌。他天生的办事稳妥,回到林场附近的小屋之后,重新整理了两人的物资,留下一部分以后,就把剩下的背进了深山。之后的几天也安排得满满当当,幸好山中的活计是依着时令做的,否则按照张起灵的劲头,他怕是能把明年秋天的活都给提前干完。
他日常除了干活以外,也需要洗衣做饭、照顾细妹,这几天倒是过得非常充实。往常如果把日子安排得紧凑,那时光简直如同射出的飞箭一样快,伸出手去都握不住。但这几天,张起灵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觉得时间走得很慢。仿佛劳作了半个世纪,可细数一遍日子,也才不过一个星期。
一星期之后,张起灵估摸着自己应当下山了。但他却罕见地有些心慌。深山里的活被他这样做一遍,此后十天半月没人打理也仍然会是井井有条。林场小屋里留下的物资,也足够让他与吴邪在那处停留一段时间,让吴邪完全恢复体力再进深山。
张起灵甚至带上了那本吴邪下山之前没看完的书,预备着给吴邪晚上解闷。但他却不确定吴邪是否还愿意随他上山。
这次食物中毒以后,吴邪在山下休息了一星期有余。或许林场的人已经接纳他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不会再为难他,而吴邪或许也会对山中生活的种种不便和危险感到胆怯。如果吴邪对张起灵说,他再也不愿进山,那张起灵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随他去了的。
可即使思虑重重,张起灵回到林场小屋时,还是想起吴邪食物中毒那天想要鱼的事。他便在山中多待了一天,抓了几条活鱼带回来,养在水缸里,暗自期待着吴邪会跟他来这里看鱼,并且看了会喜欢。
第二天,张起灵就带着细妹下了山,去找吴邪,去听一个答案。
吴邪当然是愿意继续随张起灵巡山的。张起灵下山之前,他就已经翘首以盼了好几天,见张起灵真的特意下山来找他,才安下心来。多日不见,虽然张起灵还是那个张起灵,但吴邪却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只是吴邪虽然打了好几百遍的腹稿,但此时身在林场,除了他与张起灵之外,还有很多人。即使没人故意去听,吴邪也还是张不开口。
他便只好去逗细妹。细妹正处在小狗长身体最快的阶段,已比吴邪上一次见它又增重了两三斤,可见张起灵把它照顾得很好。它见了吴邪,也是不住地撒欢,喜得好像除了去咬自己的影子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庆祝。
潘子自然也是对张起灵谢了又谢的。他不善言辞,更不喜欢说空话,因此一套干巴巴的谢话了两遍,便又给张起灵递烟。第二天还特意请了一天假,送他们上山时只恨不能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