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的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当年皇后娘娘赐给我一包毒药,命我在淑妃的药膳里投毒。我照做不误,一天天地看着淑妃的身子衰败下去,不到一年,淑妃就过世了。”
罗绮渐渐跪了下去,泪水像雨珠似的滚落:“我连淑妃的性命都能舍去,又岂会在乎公主的死活?我心里真正在乎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我晓得公主的密事,你想听?什?么,尽管问我……皇后当我是弃子,可我对你还是有用的。”
她侧着头,攥着何近朱的衣袍,喃喃自语:“公主叫我来求情,叫我来拉拢你,她以为你对我余情未了。可我晓得,你的心是冷的,比你的刀还冷。”
何近朱摩挲着他的刀鞘:“宫里出来的人,能有几个热心肠?”
罗绮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分外柔和温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这一路走来,心里什?么也不想求,只求你再抱我一次,就像十?多年前那样……”
何近朱弯下腰,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发鬓:“你伺候华瑶好几年,果然学?到了她睁眼说瞎话?的好本事。”
他掐住她的下巴,慢悠悠地往上抬:“我太了解你了,你眼里瞧着一块地,心里想着一片天,这也叫‘小姐身子丫鬟命’。十?多年前,你不肯跟我过穷日子,现在你装的是哪门?子的余情未了?!泪水就先忍着,别?急着流,等你主子被?我杀了,你去地底下给她吊丧!”
“吊丧”二字,被?他沉声说出来,华瑶站在屋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华瑶抱剑而立,想笑却?没有笑。
好他个何近朱!明明是他抛妻弃子在先,事到如?今,他还能反咬罗绮一口。
夜色深沉如?浓墨,华瑶打了一个手势,树荫下窜出一条修长的人影,正是齐风。
齐风身穿黑衣,手提油壶,纵起一跃,跳到了一棵菩提树上。
树叶摆荡,遮掩了齐风的身形。他屏住呼吸,静静坐在一根枝桠上,慢慢地往下浇油。
齐风的内功十?分精湛,指尖又蕴含了十?成功力。他轻轻巧巧地操纵油壶,那桐油一点?一点?地渗透竹屋顶棚的茅草,好似春雨润泽万物,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竹屋之内,罗绮声泪俱下,嗓音越发的悲切,也越发的情真意浓,何近朱与她对视良久,并未留意周围的动静。
何近朱一共带来了四十?四位镇抚司高手,其中十?四人死在华瑶的手里,另有二十?八人被?宏悟禅师打伤,暂时无法行走,只能卧床静养。剩下的两个人都被?何近朱派去监视谢云潇,谨防谢云潇暗做手脚,此乃岳扶疏献出的计策。
岳扶疏再三警告何近朱,要想杀了华瑶,必须盯紧谢云潇。虽然宏悟禅师不许众人杀生,但谢云潇出剑之快,堪称天下奇绝。谢云潇杀人之前,宏悟禅师不一定能及时出现。倘若谢云潇潜伏在夜色里,谋害了何近朱的属下,废除了他的“八人刀法”,那何近朱必将沦为谢云潇的剑下亡魂。
皇帝曾经派人试探过谢云潇的武功,记下了谢云潇的招数。镇抚司日夜钻研,终于琢磨出了几条破解之道。
今日,何近朱与谢云潇交手时,特意用到了巧技,果然大占上风。
谢云潇的剑法神乎其神,千变万化,其剑风凌厉如?雷火,迅疾如?电光,叫人防不胜防。而何近朱此时伤势未愈,无法使用巧技,很是忌惮谢云潇。岳扶疏的那一番劝告,恰好说进了何近朱的心坎里。
何近朱派人监视谢云潇,他自己的住处却?无一人守卫。在华瑶看来,这正是天赐良机。
华瑶偷偷盗取了寺庙贮存的桐油,又让齐风把桐油浇在竹屋的房顶。
齐风不敢浇得太多,只怕何近朱察觉端倪。浇完桐油之后,他还把火药洒
在了竹屋周围。
齐风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杀气。只因他做事的时候,心里所思所想,皆是华瑶。他想着她的笑容,她飘荡在风中的发丝,她双手捧脸、坐在树下发呆的样子,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动?作也更加慎重?。
待到大功告成,齐风拿出一块小石头,砸中一条细长树枝,繁茂枝叶晃荡不休,而石头尚未落地,便被?华瑶一手接住,树影抖颤,映在一面窗纸上,刚好落入罗绮的眼底。
罗绮唇角微翘。
她眼含热泪,仰起头,自下而上,凝望着何近朱,诚恳求问:“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呢?比起公主,我更想跟着你,一辈子都跟着你,相公,这些话?,我在外头不能说,在这间寺庙里,当着观世音菩萨的面,我终于能说出口了。菩萨的见证在这里,我的的确确不敢撒谎。”
她牵着他握刀的右手:“当年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许给你高官厚禄,你也动?心了,我自然是明白的。男人都要建功立业,我这个做女人的,情愿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不愿在宫里做奴才,不愿做伺候主子的奴才……”
“你伺候华瑶这么多年,”何近朱忽然打断罗绮的话?,“知道她什?么秘密?”
罗绮站起身来,面朝着他:“华瑶在凉州招兵买马,意图造反。”
何近朱道:“圣上也有此猜测,所以华瑶必须死。”
罗绮皮笑肉不笑:“圣上英明。”
何近朱故意讥讽:“你知道的这些事,皇帝和皇后早已听?说了,你对我没有用了。”
“相公可是想杀了我?”罗绮微微弯腰,浑身香风扑他满面,“我听?皇后娘娘讲过的,古时候有个将军,名叫吴起,他要做鲁国的将军,可他的妻子是齐国人,齐国是鲁国的敌国……”
何近朱拔刀出鞘,杀气横溢:“鲁国人猜忌吴将军,吴将军是个人物,亲手杀了他自己的妻子。”
罗绮忽然端起桌上的一盏烛台:“人物?哈哈。”
这句话?尚未说完,她把烛台往后一抛,火光沾到了浸满火药和桐油的竹木墙壁,霎时爆燃,溅开的炽热火球犹如?惊雷暴雨,从四面八方摔落,发出轰隆巨响。
何近朱心头剧震,短短一瞬之间,他的四肢都被?烈火灼伤,疼痛深深地侵入骨髓。但他乃是万中无一的武功高手,死前必然会迸发极大的气力,他拼着这一股劲,挥刀就要斩开竹屋,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屋外必定有人!
他宁死也要拖几个人陪葬!他强忍巨痛,发狂般地出招,罗绮却?扑到他的面前,嗤嗤发笑:“我恨你,你这个畜生,你就应该被?活活烧死,死得越痛苦越好,哈哈。”
她在火光中的秀丽面孔极尽扭曲:“我恨你恨得想死!你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何近朱的刀尖刺入她的心口,她急忙抓着刀刃,他反而捅得更深。
罗绮痛极了:“你和当年一模一样,我求你别?插这么深,你偏要插那么深……”
猛火四起,何近朱痛骂道:“贱人!!”
罗绮怒吼道:“我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淑妃待我恩重?如?山,我偏要和你私奔,我不下贱谁下贱?!我要是一心跟着淑妃,怎会沦落到今日地步!我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再把你的人皮活撕下来!!”
第79章水深云浅真有云泥之别
赤色烈火熊熊燃烧,烧红了?两丈见方?的天?空,浓烟直冲云霄,整个竹屋陷入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