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勒木的眼睛、双耳,就像是蜗牛伸出探测用的触角,敏锐地感知到站在他仅仅只有一米多远的她的情绪。
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避免听见一些不想听见的话,可是并没有动手,只是任由着葛云雀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原来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大学同一校区念书,阮舒扬会在下课后去接她,两人也会在没有课的那一天去附近游玩,他们有很多共同好友,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最为长久的一对情侣。
可没有想到,在大学毕业之前,阮舒扬和葛云雀还是分手了。
“意外远比计划来得更快。”葛云雀面带微笑,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遭到“背叛”,第一次尝到了“长大”的苦头,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人是要“活在当下”的。
人类永远行进在旅程途中,再周密的计划,也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没有永恒的绸缪未雨,只有享受当下的时光,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东西,才能够不辜负这短暂一生。
葛云雀并非是真的想要让莱勒木了解她和阮舒扬的过往,只是如今他问到了,也就顺便说了出来,她更多的是想要借此表示自己赞同莱勒木追寻梦想的想法。
人生苦短,不必非得要活在别人口中,或许当下的莱勒木在别人眼中是个太执拗、固执己见的家伙,但只要他坚定梦想,即便是以缓慢的速度前行,那也是值得人去赞扬的。
葛云雀永远不会嘲笑一个勇敢追梦的人。
顺着那条羊肠小道,两人手牵着手继续往山坡下走去,那个景区的工作人员依旧还停留在原地,骆驼们嘴巴里都在不断咀嚼,这是在反刍,从胃里再把食物倒腾出来嚼。
“谢谢你们了,以后来粉湖泊游玩可以找我,我给你们骑骆驼,还可以给你们拍照,都不要钱。”景区工作人员躺在草皮上晒太阳,说话懒洋洋。
草原上的野生浆果全都熟透了,趁着阳光大好,莱勒木建议他们去小溪边的浆果丛采摘一些野生浆果回来,搭配着酸汤面吃,那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给阮舒扬发了条信息,让他在厨房里的橱柜下方找到了几个篮子,拎着出来一块儿去采浆果。
远处是一处山谷,春天的时候生长着大片大片肥美的牧草,山顶上是茂密的绿色榉木,现在牧草荒了许多,柔弱了许多,只剩下那些榉木依旧青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汩汩小溪不知起点从何处而来,像是从天山顶上化水下来,又像是从山脊里漏出来的,许多白色蝴蝶在溪水上空飞来飞去,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靠近溪边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躺着一个穿着灰褐色长袍子的女人,她头发蓬松而卷曲,身材跟刚上中学的孩子差不多,独来独往惯了,喜欢在没人的角落里晒太阳睡大觉。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莱勒木一行人的靠近,鼾声依旧振颤不已,呼噜一声比一声更高,简直像是一条横冲直闯的火车径直从小溪边开过。
“你认识她吗?”葛云雀好奇地靠近,女人身下躺着的巨大石块旁边有个藤条编成的篮子,里边先是用宽大的叶片铺满做底,堆满了形态不一、大小各异的野生浆果,有些是蓝色的果子、有些是红色的果子,各个水分饱满,看上去裹了层糖霜似的,吃起来一定很清甜。
莱勒木自小就在这山谷底下生活,自然认识她,“她是山上猎人的女儿,小时候发高烧,遇上大雪封山没办法下来就医买药,就烧坏了脑子,智力和六七岁的孩子差不多。她父母几年前都没了,靠着附近的牧民接济过日子。”
“只可惜了,她年轻的时候,她父母或者其他亲戚没有给她说门亲事,不然也不至于还孤零零一个人生活。”
他的语气充满悲悯,对这个女人的遭遇很是同情。
“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葛云雀想也没想就反驳,她倒是觉得孤零一个人,也比顶着六七岁的智力,什么都不懂就嫁入另外一个家庭为妻为母要好。“这个妇女只是生理上成年了而已,心理年纪才六七岁,你会放任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结婚组成新家庭吗?”
莱勒木仔细思考过,然后摇头,“不会。”
“有的时候换另一种生活未必就是幸福,保持原状没什么不好的。”阮舒扬也表达自己的观念,他不认为这样闲散的生活,就比外人眼中的成家立业要差。“幸好住在附近的牧民心善,会定期送粮食给她,才能够让她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几人说话的时候,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依旧没有清醒,呼呼大睡,仿佛尘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真正能够牵绊她的,只有梦中闪耀的记忆碎片。
没打扰她,三人顺着浆果丛,去找那些更大的浆果。
等回到小木屋的时候,莱勒木妈妈已经穿戴上围裙,在折菜,“你们回来了。”
葛云雀朝着玻璃窗边的蝴蝶牌缝纫机望了一眼,上面还堆叠着一个缝纫好的褂子,只是还比较粗糙,没有精心刺绣的花纹。
缝纫机也可以进行简单刺绣,但莱勒木的妈妈并不想用这种方式,而是选择了自己穿针引线来绣花纹,她的眼神不太好了,天昏暗了就不做这种精细活儿。一旁还有个敞开的盒子,里边塞满了各种颜色的线筒,几条棉线散落。
“说好了我们自己来做饭,您就别操心了,和阿爸一起坐着歇息。”莱勒木将他妈妈从厨房赶了出去,让她去看电视。
他手起起落落,将那些面片子扯成长条,然后放在案板上备用。
葛云雀在旁边切小西红柿,小声问阮舒扬,“你们商量好了北斗自动放牧的事情?”
“说好了,他们一家人愿意帮我们试验一下头羊导航项圈。”阮舒扬没想到跑这一趟还有这个收获,他本来不抱着任何期待的,就当陪着葛云雀来一个朋友家做客,哪里知道还有意外惊喜。
葛云雀停下切菜的手,转身看向莱勒木,这肯定是他的功劳,得费很大功夫才能够劝动他父母答应这事儿吧。
“谢谢你,莱勒木。”
已经这么熟了,再说谢谢的话,好像会显得比较生疏,可她此刻真的很想对他说一句感谢,她知道莱勒木是个非常仗义的朋友。
灯光下的哈萨克青年,皮肤白得像是从天山顶下融化的白雪,他眨了眨琥珀眼,浅浅一笑。
在草原上住了一宿,吃了莱勒木家特制的酸汤面,还吃了用鼠曲草、盐巴、胡椒腌制的烤羊肉,切成一小块盛在碗中,烤制的表面一层滋滋冒油,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泽。
葛云雀和阮舒扬还要上班,起了个大早就开车回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她再一次和莱勒木重逢,还以为会隔一段时间再见面。
社区服务中心开展了一次“爱心妈妈”伴读活动,这次是第三次伴读活动,是从袁松书记驻村后促成的项目,为了照顾村里的一些留守儿童,让他们体会到家人的陪伴和社会的关怀,每年都会选出一些“爱心妈妈”,临时代替无法回家的妈妈,带着孩子们进行阅读书籍。
所有参与伴读活动的“爱心妈妈”和留守儿童都会记录在册,毕竟这是一个为期一年的长期活动,每一位参加伴读活动的“爱心妈妈”都是先经过社区工作人员精挑细选后,将一些容易半途而废的人淘汰掉,再带到孩子们面前。
前两次伴读活动开启仪式,葛云雀都没赶上,这一次得知具体时间后,就赶了过来,她得拍些照片放在公众号上,毕竟也算是业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