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昨夜的老者,闻潮生大概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离开县城。
县城有县城的规矩,刘金时明面上不能干,不敢做的事,淳穹也未必敢做。
他一个县令真要是能随意草菅人命,也不会私下里花那么多钱豢养江湖匪患帮他干脏活。
但白日里的县城安全不代表晚上也安全,昨夜许多人看见了闻潮生的面孔,看见了他背着重伤垂死的阿水,对闻潮生来说,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毕竟齐国的土地很大,但苦海县却很小。
不过,昨夜那些看见闻潮生面孔的人,现在尸体应该都已被处理干净了,只要他不带着阿水,问题就不大。
昨夜用过的军弩,他甚至还细心地擦掉了自已的指纹。
怎么追查,也查不到他的身上。
此刻,距离宵禁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够闻潮生进出一个来回了。
提着早就已经冰冷僵硬的烧鹅,闻潮生来到了张猎户的木屋,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一个老妇人推开了门,闻潮生讶异问道:
“糜姨……老张还没回来吗?”
糜姨见是闻潮生,乐呵呵地开了门,邀请他进入房间里坐下,这小木屋虽已被茫茫白雪覆盖,但房间内因为有火炉的存在,还算暖和,闻潮生转身将凛冽风雪关在了外头,扶着拄着木拐的糜芳去了床上。
“潮生啊,你最近……”
糜芳激动地说不出话,面色有些涨红,话挤在了喉咙里,支吾着说不出来。
闻潮生见糜芳这样,一边来到了炉子旁拨柴,一边对着她笑道:
“我最近挺好,糜姨。”
“新县令上任,我拿到了齐国人的身份,还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差事。”
糜芳闻言,轻轻拍了拍自已胸脯,点头道:
“那就好,那就好……哎,之前还听老张在说这件事,我担心得不行,好在新来的县令看上去人不错,日后你可要好生在县城里生活,切莫要结交些狐朋狗友,潮生,姨多嘴一句,你还年轻,只要勤奋些,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苦尽甘来……”
闻潮生对此,只是笑笑,没有什么回应,糜芳望着他的眸子有些出神,嘴里喃喃道:
“只可惜,我家那小子若是没有从军,现在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了。”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七年没回家了……”
闻潮生闻言,扔柴的手停顿住,偏头看着糜芳:
“糜姨,齐国军旅管控如此严格么?”
“新年时节都不能回家?”
糜芳摇头:
“几千里的路,哪儿说回来就回来,我跟老张老了,也没那么多希冀,他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闻潮生附和道:
“没问题的糜姨,天下太平了五百年,没有战事,边疆便只有一些游牧者或是凶徒干扰,掀不起大浪,将士们自然也没那么危险。”
他这话纯属安慰糜芳,从苦海县的弩军来看,也晓得纵然大国间没有战事,可这天下也绝不像想象中那般太平。
除了燕、陈、赵,齐四国,还有一些小国公国散布在大国周围,这些国家有着复杂的利益网络,导致江湖势力纵横勾结,游牧与凶徒成群结队,这股亡命之徒组成的势力,时常骚扰国家边境,烧杀抢掠。
幸是苦海县南部荒原数千里根本不适合活人,否则闻潮生这三年断无丝毫活路可言。
糜芳听到闻潮生的安慰,皱纹舒展,她笑眯眯地说道:
“这倒是,长弓那娃小时候有股子蛮力,最是喜欢打架,老张揍了他几次,怎么也不听,没想到去了军队里啊,几经打磨,居然练出了一手漂亮的好字,这几年给我们寄信,字真是越写越漂亮了……”
她说着,手伸到了枕头下面摸摸索索,真的摸出了几封信,虽然表面有些褶皱,但总体能看出保存得非常好。
“我啊,每过一个月就要把这些信拿出来放在火炉子旁烤烤,免得生霉了……”
她将整整齐齐的信放在怀里,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让老张也好好看看,咱长弓可算是出息了,免得天天一提他娃,他就一副嫌弃嘴脸,哼,这老东西,我还不懂他?”
“娃真要是回来了,他心里指定比谁都高兴!”
“哎……潮生,你识字,来看看长弓写的信!”
闻潮生应了一声,上前从糜芳的手中接过了信封,将里面的信拿出摊开,目光扫过之后,脸色变得微微僵硬。
可能是因为房间里的光线着实不算明亮,糜芳并没有注意到闻潮生脸色的细微变化,还在自说自话,不断跟闻潮生讲述着自已那个从军而去的儿子曾经有过的琐碎小事。
他在书法这方面的确有着不错的造诣,再加上这双与生俱来的锐利双目,闻潮生一眼便看出了这信中字里行间的书生秀气。
那根本不是一个军人写出的字。
毫无锐气,毫无杀气,毫无戾气。
有的,只是养尊处优的敷衍,只是一行又一行行没有感情的冰冷。
换而言之……
这根本不是糜芳儿子张长弓寄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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