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嫣坐在窗前,手里的笔半举在空中,端停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笔,浓稠的墨汁自狼毫笔尖啪嗒滴下,垂落于檀木几上铺平的白纸,迅速化开,然后向着四周发散。
她又一次将狼毫笔放进砚台,圆滚一圈,聚起一小片新墨,同时抓起那面上那张沾了墨的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废纸筒,继续顿笔,维持方才的姿势。
不过这次,她停了没一会终于动笔,在纸上缓缓画了几下,中间两根粗黑的线条活像两条蚯蚓歪歪扭扭,彼此交缠,连绵,似文似画又似舞。
柳明嫣垂手放回笔,看着纸上那道印记,目不转睛,很是苦恼。自她从寻芳院回来后,前后差不多连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翻阅古籍史册,竟是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她蓦地转念,想起些什么,抬眼叫了一声:“来人。”
游廊上,竖立在柱子旁守岗的丫鬟逐一朝向她这边看,却是唯独不见松悦。
近处的琴舒端了刚烧红的汤婆子,装上一件红绒锦套,踏步走进屋,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松悦人呢?”柳明嫣问。
琴舒边听,边将手里的汤婆子递过去,答道:“不知道,还没回来呢。”
“应该在路上了吧。”她紧接着弯身,合上檀木几的砚台,收好桌板底下散落的纸团,随口补充道。
柳明嫣随即暗了暗眸子。
她早间遣了松悦出府,去荟宝阁打听他们家的阁主什么时候回
京,她好前去拜会……顺便过去探探底,最好还能将其收入囊中,为她所用。
可这都过去大半天了,松悦怎的还不见影子。从相府到荟宝阁,就算再多绕道一圈东市,再去西市找,这会儿也该回了。
正想着,外面突传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呀,松悦姐姐这是怎么了?”
辰园门口扫雪的小厮看见人,惊声喊叫,然后撑开自己的伞将她送到游廊。
松悦推门而入,脱去身上浸雪的外袍,搓手哈气,承着柳明嫣期待的目光,从左边衣袖里拿出一方花笺,调手送过来后,直往火炉子边跑,贴衣烘干她那都快冻成块的衣角。
而另一侧的柳明嫣踱步出来,玉指轻展,一排小字凌然入目。
——阁主已回,盼掬风楼一见。
这是松悦冒雨从荟宝阁拿回的讯息。
柳明嫣简略一扫,遂将手里的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白纸卷曲,火龙乍起。
她起身,又叫来几个侍女进屋,为她梳洗,并抽眼望了望旁边的炉子,吩咐不远处的几个眼熟的丫鬟回屋,取出几件干衣厚袄供松悦替换。琴舒在一边候着,正欲上手帮忙,与她同去,却被她出声拦下,另作安排。
“天黑之前,若我们还没回来,不要犹豫,立刻上报。”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对此行商谈要必胜的信心,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琴舒点头称是,目送她们离开辰园。
这边柳明嫣主仆二人刚下马
凳,回头就被掬风楼的管事和几个舞女堵住去路。
舞女们单衣水袖,柳肢松软,鬓钗斜挂,贴着身子对上门的男客眉目传情,哄着他们进去喝酒消遣。
“二位要点什么?”
别家酒楼的管事都是男的,招待客人之余,兼有镇店之威。但此间掬风楼却独具一格,管事的是个女人。
柳明嫣随着人流挤进一楼大厅,还在观察周围的设施,没空理她。
见此,她也学做那些年轻舞女的姿态,提高声量,殷切地招呼道:“看两位是第一次来咱家酒楼吧。别拘着!有什么需要都跟玟娘说。”掬风楼名满季渊,在各地都有分设。她上辈子也听说过,但也只是耳闻,的确从未去过。
而且,她分明记得掬风楼没有把店开在京城过。
柳明嫣环视过一遍,收回眸光,瞧这里头热切招呼的架势,想来这掬风楼在京城也才刚开没多长时间。
急需打开名声,收回第一轮的成本。
玫娘拍拍自己的胸脯,还想继续说下去,后面出现一个人直接打断她的话头。
待看清来人后,她便识趣地闭上嘴,恭身退下。
荟宝阁这次来接头的,仍旧是上回在店里那名对她拔刀的女子。
不过……这回她换了身男装,衣着低调,还特意在嘴边粘了一条不太稳当的胡子,还总时不时地要抽出一只手扶住才行。
来人对柳明嫣做出请的手势,领着她们径直去到楼上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