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里的情绪,苏镜音看不分明,只觉里边好似被一层灰暗的迷雾笼罩着,不多时,迷雾散去,逐渐露出了幽黑深邃的真面目。
苏梦枕回过神,垂下眸子,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他手中那枝积雪未融的梅花上。
“音音,这是给我的么……”
他的语声很轻,很低,带了些显而易见的犹疑不定,或许是他并未遮掩半分,饶是向来迟钝的苏镜音也听出来了。
不过是折枝梅花而已,虽然觉得兄长他这表现有些怪怪的,但苏镜音也没有多想,很干脆地一点头,脆生生应道,“是啊,我看兄长好像真的很喜欢这枝梅花,所以才折了下来。”
“等会儿回塔上,咱们再找个好看的花瓶插起来,放在兄长房间里,这样不就能时时看到了?”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的,一字一句,随着一阵裹挟寒梅香气的轻风,清清楚楚地飘进他耳中,钻入他心里,一点一点的,以摧枯拉朽之势,轻而易举就扫开了他心头那层厚厚的积尘。
彼时那些被掩盖的,被压抑住的,那些被他死死藏在阴影角落里的情意,跟着一阵不可言说的心悸,终于还是暴露在了他无法忽略的明光之下。
苏梦枕攥紧了手中的花,目光慢慢聚焦在了少女身上,他眼底的光影晦暗不明,牢牢盯住了她,下颌线紧紧绷着,语声低沉地问,“这枝花,我很喜欢,音音真的愿意将它给我么?”
明明知道眼前的姑娘不懂,不明白他的意思,明明知道得到的只会是肯定的答案,可他偏偏这样问了。
他只是在给自己一个揭开那层欲壑的机会,一个确切的,没有任何意外答案的机会。
对两个人来说,这其实都是一道单选题。
果不其然,下一刻,苏梦枕便听到了她肯定的答案,“当然了,不过是一枝花而已,这本就是我看兄长那样喜欢,才特意折下来的。”
她说着,然后又问,“梅林里的花多得数不清,兄长还想要哪枝?我都可以折来给你的。”
他的唇角动了动,忽然扯开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用了,音音。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他手里的这枝而已。
他唇畔边的笑意极轻,极浅,仔细看好似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轻微颤动,像是掩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令苏镜音无端生出了些许危险之感来。
她迟疑了下,后退了一步,直觉还是不妙,又继续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她这一步还没退开,苏梦枕长臂一捞,绕过她眼前,她命运的后脖颈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那只手瘦骨嶙嶙,掌心里带了层薄薄的茧子,是常年握刀而生出的,有些粗砺,连同微凉的温度,覆在她细嫩的皮肤之上,激起了阵阵颤栗。
那股寒意几乎一瞬就沁入了骨髓,苏镜音颤了颤,下意识抬起头,然后就撞进了一双暗流涌动的幽邃眼眸之中。
漆黑的眸子里寒火荧荧,一瞬燎原,寒烬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渊,封印已久的凶兽,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之底,猛然睁开了它危险的双眼。
那双眼里有她,有她身后的一片梅花,雪地反射的冷光也映在他眼底,可那里头更深层的东西,她却不论怎么都看不明了。
苏镜音本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蓦然发觉,原来她所了解的那些,不过仅仅只是他愿意让她了解的表面而已。
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缩了缩脖子,又往后一仰,想要挣开牢牢把住颈后的那只手。
可苏梦枕却已经不允许她后退半步了。
“音音是害怕我了么?”
他垂着眸子,面色仍是苍白如纸,黑色鸦羽似的阴影落在眼睑下,白与黑混杂交错,又界限分明,看上去有种虚弱而病态的美感。
加上那副带了些受伤之色的神情,让苏镜音不由心头一颤,下意识反思起了自己,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猜疑兄长,不论他是怎样的人,他对她,总归是很好很好的。
她连忙摇头否认,然后磕磕绊绊地找着委婉的借口,“我只是……只是有些冷。”
话音方落,一阵轻柔而不失强硬的力道自颈后袭来,下一刻,苏镜音眼前一黑,玄青色的大氅兜头而下,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
“这样,还冷么?”
苏梦枕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嗓音倏然哑了几分。
“啊?”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点懵,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不、不冷了……”
可是他先前大多都是虚虚抱着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密拥抱的姿态,饶是苏镜音都觉得这样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她刚刚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而已,并、并不是真觉得冷啊……
她没忍住挣了几下,可是苏梦枕看似清瘦羸弱,属于高手的那点力道却还是有的,想要制住一个小姑娘何其轻易,他不愿放手,苏镜音自然便也挣扎不开。
“那个……”她的脸侧贴在他胸前,不知怎么的,觉得面上忽然有些热,目光也跟着游移起来,于是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兄长,其实,我好像也不是很冷……”
“我知道。”苏梦枕低声说着,忽而又咳了几声,语气中带了显然的弱势,“可是音音,我冷。”
苏镜音一下子就放弃挣扎了。
她对他的信任近乎盲目,根本没有半点怀疑,也确实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就连此时覆在她背上的手,也带着明显偏凉的温度。
他的身体总是那样多病孱弱,每至秋冬时节,最忌受风受寒,苏镜音想着,算了,就把自己当作供应取暖的暖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