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委地的那一刻,身后的烛光幽幽地燃着,一直燃至天明。
天光微明,江定安醒了,枕边空荡荡一片,唯有凹下去的痕迹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她的梦。
身上还有些酸软,起身时似乎有什么流了出来,她面不改色,拒绝了叩门的女使的服侍,独自在房中的浴桶沐浴洗漱。
换上新衣,绾上已婚妇人的发髻,江定安望着铜镜中的人不由地有些恍惚,镜中人精致的眉眼间浸润着淡淡的春色,看着有些陌生。
按理说这一日早上应当去给白夫人请安,只是白夫人病了闭门谢客,也就免了她的请安。
杜筱清早早去了官府点卯,此时人还在官署,江定安便独自一人用早膳,也乐得自在。 屋里两个贴身女使瞧着年纪与她差不多,正安静恭顺地为她布膳。
经过一番交谈,江定安了解到她们都是府里的家生子,生得清秀可人的名为月华,其貌不扬的名叫丹心。
月华笑眼盈盈,嘴里不断地说着恭维的话:“听闻夫人未过门前便与郎君两情相悦,昨日才知道传言不假,果真是鸾凤和鸣,伉俪情深。”
听着这些话,被折腾了一夜,现在还有些疲惫的江定安只是安静地用着膳,神色并无变化。
丹心立在一旁,不时被月华指使着跑腿拿些小物件,都是不一定会用得上的小玩意。
江定安陡然停下箸子,叫停正欲听命的丹心:“你们都是我的贴身女使,彼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不必听她的。”
月华见风使舵,连忙附和江定安的话:“丹心,你凡事也该有些主见,不必事事听我指挥。”
丹心只好称是。
江定安正欲再说几句,免得轻拿轻放助长了月华的气焰,谁知惊蛰楼的侍卫前来禀报:“婥娘子来了。”
两难
听闻婥娘子来了,江定安便让侍卫放她进来。上一次见到杜婥还是在天柱山的马场上,如今再次相见,情形已然大有不同。
杜婥照旧穿着一身鲜亮的襦裙,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忧郁,她走进正堂,抬眸瞧见江定安,略带迟疑地唤了一声:“嫂嫂。”
江定安连忙起身迎接她,笑着寒暄道:“婥娘子,你最近可还安好?”
杜婥柔美的面庞流露出些许郁色,转瞬即逝,江定安看在眼中却没有追问。
杜婥也想不到自己在马场结识的好友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的长嫂,她既惊讶,又羡慕:“想不到您就是传闻中与仲兄情比金坚的那位女子,”
盖因她即将及笄,这段时间正在相看人家,被母亲限制了出行困在后院里百无聊赖。
即使偶然听到那些关于仲兄与一孤女如何恩爱的传闻,心下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了仲兄的眼,也无从打探未来长嫂到底是谁。
她向来是刨根问底的性子,等到长嫂一进门,便忙不迭地前来拜见,想一探究竟。
两人说起之前在马场的种种,从初见时江定安拔钗猎兔,杜婥出面仗义执言,再说到二人在马场上烤兔分食的情形……
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江定安道:“最近我倒是想到了射箭的要门,”
杜婥闻言,眼中闪过好奇的光芒,这段时间她被囿于后宅,很长时间没有机会碰弓箭,是以一直不曾领会其中的窍门。
这里没有弓箭,江定安手中无物,也不在意,十分自然地做出拉弓的姿态,解释道:“箭杆放在弓弣左侧,箭尾搭在拇指上,”
“一般来说,拇指后两寸的位置较为合适,这个地方可以带一个玉抉,以免磨损指骨。”
说起带玉抉,还是昨夜感受到杜筱清骨节上的薄茧,才知道为何要带玉抉,不单是美观,还是有几分实用性的。
江定安面颊微热,很快转移话题,将重心放在了如何让杜婥领悟贯通上面。
她问起杜婥平日里做什么事情需要聚力,亦或者有没有观察到周围的人聚力时是何种表现。
方才看到她无实物射箭,杜婥对此来了兴致,也跟着兴致勃勃地拉弓射箭。
她白皙柔软的手指在半空中张开,又合拢,好似真的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
此刻听到江定安的话,杜婥维持着虚空拉弓的姿势,下意识说道:“他聚力挣扎的样子形如疯癫,和往日完全不一样,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倏忽意识到什么,陡然止住话头,握住弓箭的手也垂落下来,转而敛进宽大的袖袍中,又变回来了那个沉静柔顺的闺阁女子。
“我胡说的,嫂嫂切莫放在心上。”
江定安已经料到她说的是谁,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婥娘子,要想聚力并不难,可以想象自己正在玩牵钩,勉力将系有红绳的中心拉到手中。”
所谓牵钩,就是拔河,两方通过拉绳的长度较量哪方力道更大。
那次困于珠崖郡岩洞之中,武兵前来救援,便是凭着膺索钩下落到岩洞之中。
江定安因此有感而发,用这个来教杜婥发力。
杜婥虽然没有亲身玩过牵钩,但是在马场上见过年轻健壮的郎君们赛牵钩,当下若有所思,好似悟出了什么。
等到杜婥告辞离去,江定安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杜婥方才形容的人是谁,是杜婥的伯兄,杜横。
江定安许久没有见过杜横,也不清楚他如今如何了,方才凭借着杜绰不慎透露的只言片语,判断出杜横现在并不是很好。
她的眸色渐渐变深,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她如今身处杜家内宅,却并未听到诸如杜横日渐消瘦之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