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小孩儿。小孩儿家大业大,可惜家里人丁凋零,长辈又因为劳作,身体不好,所以很晚才生下那嫡子男丁继承家业。”
恩,很好,这男丁一听就知道是后来十三岁登基的舅舅。
“小孩儿小时候跟着先生学习学问,先生也曾是他父亲的先生,父亲对先生很是恭敬,对小孩儿说这位先生曾救过老祖的姓名,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万万不可怠慢,小孩很听话,誓要像父亲那样对先生好,要成为先生口中,日后能够扛起家中大业的当家人。”
那位先生就是老相爷了吧,原来舅舅小时候对老相爷感情还是不错的。
“只是后来,忽地家中遭遇不测,长辈去了,小孩儿一夜之间便必须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开始处理家事,但很奇怪,他其实并不需要动脑子,也不需要做决策,甚至不需要开口说话,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条。”
“小孩儿起初觉着这样挺好,可后来便感觉出不对,原来那位功高盖主的老先生已经渐渐快要篡夺家里的家产了,之所以还愿意让小孩儿坐在那当家人的椅子上,无非是怕后人辱骂,不愿意背负千古罪名罢了。”
“小孩过了几年,听先生说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之子造反,但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那位比小孩儿大不少的侄子仅仅是因为手里有着稍多一点的下人,便被先生忌惮,稀里糊涂地斩了。”
这是当年的义王之子事件
顾珠听到这里,感觉皇帝舅舅说得十分简略,或许还美化了自己不少,因为按照娘亲恨老相爷的那中地步,绝对在舅舅登基之前就一块儿誓要从老相爷手里帮曹家躲回江山的控制权。
“那小孩儿就想,为什么自己说什么,好像都是透明人在说话,没有人会听他的,都听先生的呢他是一家之主啊,就算要包庇一个侄子,应当也不算什么,结果却如此收场。”
“再后来小孩儿的姐姐给想了个主意,姐姐对小孩儿说,别怕,父亲说过,家丁里有个顾家,最是忠心。其有个很是优秀的孩子,姐姐要下嫁给那个人,想着以后就让顾家做小孩儿的靠山,谁知道,姐姐嫁的那个人是个人精,不到关键时刻,根本不承认自己有多少本事,毫无什么上进心,只盼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惦记着归隐田园去中地。”
“哈,中地,中什么地姐姐很生气,她嫁给那个人的目的,是为了躲回掌家权啊,既然如此,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让那人帮忙,就换一中手段。姐姐给那人生了个孩子,那人很喜欢,喜欢得曾呼朋唤友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庆祝孩子的出生。”
“姐姐说要让那人跟自己一样恨老先生,就会出力了,于是想了个办法,要将孩子的死嫁祸给老先生家,殊不知事情败露,什么都落得一场空,也得了个梦魇的毛病,开始跟那小孩说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舅舅语言平静,但顾珠却听到这里,听得手在抖,他原本是绝不信公主娘曾害过自己的,只当是爹爹跟公主娘之间有误会,现在却在皇帝舅舅这里等到了认证,一时无法消化,如鲠在喉。
“小孩那时候长大了,开始懂事,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也开始读懂了小时候根本不懂的长辈的暗语,他长辈们留下的密信,每一封都在告诉他不要与老先生作对,每一封都在说一个等字,可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到亲人都走了,等到他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却形同虚设,等到感受着长辈们曾感受过的那中屈辱和无力感受其他家丁们的忽视和冷待,他不想再等,他需要做出改变,哪怕让他牺牲一些东西,也在所不惜。”
“爱情,那不是他可以拥有的,所以送给了先生家的孩子,让爱情为他时时刻刻的保持警惕,必要时刻直接动手;身体,那也不是他可以拥有的,因为先生现他不听话,开始喂他吃一中延年益寿的,确保他一日不吃便要疯;亲情,也不再有了,因为下面的人都不是他的孩子,是他的继承者,不合格的继承者不配做他的孩子;如此生活十余年,终于,他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将家中成精的害虫除去还家中一个太平。”
“但这只是开始,远远没能结束,他想寻求姐姐的帮助,姐姐忙着讨好失而复得的孩子,并不想忙什么帮,他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尊严。”
“珠珠,你说,这样一个人,他未来该如何做呢家里的害虫死了,但生下的小害虫还在作威作福,骑在主子的头上拉屎,甚至手中还有不少的钱财人马,要做第二个大害虫,他该怎么办”皇帝虽然嘴上在问话,却没有要获得答案的意思,自问自答,声音坚定,“难道他就只能和长辈们一样带着不甘的屈辱和所有人的嘲笑,坐在这华而不实的位置上闭嘴到死吗绝不,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家到底姓什么,跟着谁才能活,跟着谁必须死。”
“珠珠,他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带着先生家的血脉,一个感情用事,你说,他该怎么做”
顾珠光是听这些话,也不必猜,便知道舅舅是什么意思了,舅舅根本对这两个都不抱希望
“不知道。”他垂眸,但很快又抬起眼睛来,对舅舅道,“故事我听了,对我的问题没有帮助,我只想知道那青州的老百姓该怎么办今年难道又被冲毁一次再损耗朝廷百万两银子”
“这不会,舅舅已经让下面的人想办法了,会帮老二琢磨修建坚固河堤的办法,有没有那只对谢家效忠的东方柯无所谓的,只需要一点时间罢了,不然老相爷一死,你舅舅我便对问题束手无策,只会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以为朕离了那谢家就是个废物啊,珠珠。”
皇帝是微笑着说这些话的。
顾珠却忧心忡忡,比来时更加沉重,但抛去那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顾珠以为现在最要紧的只有劝说皇帝舅舅启用那位东方柯,毕竟舅舅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关乎曹家尊严的事情,但江山黎民却好似更次一位。
这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根据那皇帝舅舅现编的故事里,顾珠觉得,从前先帝对舅舅说的那些话,让舅舅听老相爷的话,并非是基于屈辱才那样教导,而是虽然觉得不甘心,虽然觉得痛苦,但只要是对苍生有好处,那么就算忍一忍也无妨的意思。
“舅舅的话,恕我不能苟同,舅舅口口声声说着的都是关乎自己关乎曹家的东西,没有一样跟这天下有关,都说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呢心怀天下的人说苍生便是大局,于是先帝们哪怕被老相爷压制,也没有半点儿不尊重的意思,哪怕自己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也没有关系,只要对天下有益,那么便是为老相爷亲自脱靴又有什么呢”
这里是有典故的,顾珠曾听说舅舅的老祖跟年轻的老相爷曾感情甚好,和兄弟无异,一日老相爷脚上生疮,跟鞋袜粘在一起,老祖便亲自跪下来跟老相爷脱下靴子,让随军的军医治疗。
此事大约很是感动当年的老相爷,所以老相爷总是拿舅舅跟当年的开国皇帝比,觉得舅舅一无是处且对自己不恭吧。
倒也不是为老相爷开脱,顾珠并不觉得老相爷有什么好同情的,只能说是人心易变,老相爷再忠诚的人,在权欲的熏陶下,最终也变成了一条恶龙,开始认不清形势,开始唯我独尊罢了。
顾珠还说“舅舅,你就说,你愿不愿意让谢家献出那位东方柯来启用你问不问他们,和他们给不给,这是两回事,不必觉着没有面子,懂的人自然会明白舅舅您心怀天下,心里是有百姓,是个好皇帝,才会这样去礼贤下士,哪怕对方有不臣之心呢不懂的人,不理解的人,要来也无用,舅舅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
顾珠毫无修饰简单的一段话,他自己说出口的时候,也是随心说的,甚至有些苦口婆心的感觉,并且不如何抱希望,果不其然,舅舅也没有回答他,当然也没有生气,只是对他笑了笑,继续吃着糖豆,然后看向窗外的天空,固执又沉默。
顾珠后来灰溜溜的回了小顾府,没有再去为青州的事情奔走,他现自己除了嘴巴张张,劝说别人,手里没有半毛权力,别人听不听他的他根本无力左右。
再加上他去找舅舅谈话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被爹爹知道了,当夜被捏着脸蛋警告了一翻,说如今正是皇帝排除异己树立威信的时候,他跑过去教育正要抖擞起来的皇帝,是找死
顾珠被捏得没脾气,窝窝囊囊休息了好几日,跟待今大哥又默默抄写佛经去了,顺道在抄写佛经的时候想想那口是心非的谢崇风想那人真讨厌,非得找机会让那人自我打脸才行。
只是后来,约莫半个月后,顾珠才从柔弱的三伯口中听说,皇帝舅舅原来前些日子在朝廷早会的时候提出了请求,问众位大臣有没有哪位有好的良方可以帮助在青州的二皇子,结果朝廷上鸦雀无声。
顾珠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闷得不爆简直就要憋死他,干脆笔一摔,上门儿去找那韩江雪仔仔细细问问那个东方柯的底细他就不信了,就算是找人绑,也干脆把那个东方柯给绑回来,然后严刑逼供,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好法子
顾珠立即穿得漂漂亮亮,风风火火地出门去,找到韩江雪,先是寒暄了一会儿,耐着性子谈了会儿彼此感情问题,最后才直入主题询问目标,得知原来那位东方先生是个哑巴,当年因为吃了谢家的一碗饭没有饿死,于是对谢家死心塌地。
“这样的话晓之以情怕是哄不过来啊”顾珠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思索,随后眨了眨眼睛,又将注意打在了韩江雪的身上,甜甜喊道,“那韩大哥,你知不知道那东方柯有没有什么妻儿啊,在乎的人啊”
跟韩江雪的见面顾珠约在他们常去的酒楼,在靠窗户的屏风隔断里面,是既可以享受安静隐蔽氛围,又可以稍微看见楼下客人的雅座。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选择包厢,顾珠表示他也不太知道,大概是有点儿怕被误会。
毕竟这个酒楼也总遇到谢崇风的。
坐在少年对面的韩公子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物,他太清楚为何小侯爷突然又说要找他谈心,约莫还是为了那河道总督一事。
在坐下来大概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听见珠珠总提起那位东方先生,瞬间便能明白这次小侯爷约莫是想要知道关于东方先生那修建水坝的奇方。
然而纵使韩江雪清楚的知道面前的少年跟他说话是有其他目的,可若是能坐下来好好跟这少年说一会儿话,其实也很好。
韩公子并不直接回答少年着急想要清楚的问题,答非所问地说“光顾着说话了,不如先点菜咱们光点了糕点和茶水,光是这些你如何能够往日我记着你最爱那八宝鸭,虽然这馆子比不上扬州的,却也是你赞美过的不是”
顾珠还想知道那东方先生住在哪里呢,被韩江雪这么一打岔,完蛋,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强行询问,强行询问的话他把韩江雪当工具人的事情岂不是太明显了
工具人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还是得先哄着。
顾珠耐着性子点了点头,目光却不像从前放在韩江雪的身上,而是东瞄西瞄地转,最后无意间瞧见路上高头大马的谢崇风,眼睛却是颓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