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痛意湧上心尖,她合眼,好像又看到躺在她懷中的沈林。
大片大片的鮮紅浸透她的衣袖,她看到那支閃著血色的,穿過他心口的羽箭。
她從未想過叫沈林來白鷺亭會發生這些,若是他因此有了什麼差池……念頭浮現又擴散,洛久瑤心口發悶,窒息感翻湧而至。
唐寄月再次喚御醫前來。
她輕拍著洛久瑤的背,像是母親輕柔的哄著襁褓中的嬰兒,試著柔聲安撫她:「沒事了……阿瑤,已經沒事了。」
洛久瑤攥緊她浸濕的衣袖,眼淚落下來。
她似乎哭了許久。
哭到有人幫她換下濕透的衣衫,她的身子仍發燙,意識昏沉沉,不知不覺又沉到了夢裡去。
好似回到了身處若蘆巷的那些年歲,也再次望見了漫長無際的一個又一個日夜。
也是歲末,她穿的單薄,一場大雪後發了高熱。在若蘆巷時對她多有照顧的呂姑姑為了給她求一副藥,賣掉了本想留給小孫女的桃花繡帕。
呂姑姑是先皇后身邊的舊人,先皇后薨逝,洛淮將先皇后宮中的侍從散了乾淨,呂姑姑也被發落來了若蘆巷。
呂姑姑的女兒早就沒了,只在撒手前留下了個小女孩兒。
呂姑姑沒念過什麼書,只好請識字的宮人為小孫女兒起名,宮人思來想去,剛巧瞧見書頁上那一句「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她的小孫女生在春天,便擇了名為——桃夭。
先皇后薨逝,桃夭因年歲尚小被花房管事帶走,年歲大些該是在花房做些侍弄花草的活計。洛久瑤與桃夭的年歲是差不多大的,呂姑姑瞧她親切,便忍不住對她多關照些。
若蘆巷中錢財不是稀罕物,吃穿用品才值黃金萬兩,呂姑姑為了給她求藥賣掉了繡帕,又在得知她生辰後用手上的鐲子換了包飴糖給她,卻至始至終留著先皇后賞給她的玉佩。
她說先皇后曾在桃夭染病時尋來御醫救了她一命,她便該永遠記著她。
人到年老時總愛無端說些反覆的話語,那時的洛久瑤在旁聽著呂姑姑一遍遍的念,想,呂姑姑視若珍寶的玉佩或許只是貴人隨手的賞賜,竟能叫她感激涕零至此。
權勢兩端雲泥之別,她曾見過兩端分明的模樣,於是也過早的明白了這個道理。
後來,呂姑姑死了。
她死在若蘆巷中,一張草蓆卷過屍身。
每日前來若蘆巷收斂屍體的木板車經過洛久瑤居住的屋室,車輪碾壓著地上乾涸的土塊,轆轆聲在她的耳畔迴響,像是碾過她的耳膜,一遍遍的,經久不息。
呂姑姑被葬在哪裡,是否有入土為安,洛久瑤不得而知。
宮中每日都有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沒人會留意一個若蘆巷中奴僕的生死。
身上依舊燒得滾燙,洛久瑤依稀想起那年她十三歲,那是呂姑姑為她過的第二個,也是她這些年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呂姑姑將先皇后賞賜的那塊玉佩交到她手裡,說——「好孩子,你福澤深厚,日後會有老天保佑的。」
會有嗎……洛久瑤恍恍惚惚的想著,又恍恍惚惚的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