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苏太后便生病了,那时候正是前朝风起云涌,她不敢倒,硬是叫云霜用猛药吊着,就这样撑了一年,身体也早已掏空了。
“不是你的错,云霜。”苏太后拉着她的手:“这一年,虽然是辛苦了些,可总算是撑下来了,看着南荞一步步走到现在,我已经很知足了。”
“娘娘……”云霜哽咽。
“人总是要为做出的事付出代价,我虽不悔,可这是我应得的代价。”
“不要哭……我暗格里那个梨花木的箱子里,是给你准备的嫁衣,可惜我看不到了。若是你们成了……一定要来告诉我啊。”
“我倒是不怕,绿筠和清歌必定在路上等着我。只是遇到我的父亲母亲,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们说。”
“还有哥哥,他为我种了那样多的荞麦花,可我看不到了……”
“你和南荞一定要替我去看看那些荞麦花。”
“我不想葬在皇陵,我不想和他葬在一处。把我的骨灰交给哥哥,他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
“我的身子我知道,便是用这药吊着,也撑不过这个月了。”苏太后的声音很疲惫:“南荞就教给你了,云霜。”
“娘娘……”云霜跪在苏太后的身前,咬着唇哭,不敢出声,郑重地给苏太后磕了三个头:“云霜必不负所托。”
第二日早朝前,沈宁昭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紧紧抓住这些事不放的人,不过是想谋些利益罢了。解决了这些人,也就等于把这事解决了。
在百官的高呼中,沈宁昭踏上了龙椅,她今日准备好好会一会这些人。
却不想刚开始却被季和打断了,季和步履匆匆地穿过文武百官,在一片纷纷议论声中,来到沈宁昭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沈宁昭脸上的帝王威严一下子破碎了,她脑中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看着季和。
顾池宴看着她的脸色,意识到事情不对,还未开口,就见沈宁昭奔出大殿,往福寿宫而去。
百官一头雾水,顾池宴不敢停留,也往福寿宫而去。
回廊曲折,沈宁昭跑得太快,不小心摔倒,连鞋子也摔出去,可是她连鞋子都来不及捡,爬起来就往福寿宫跑。顾池宴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笼罩了他,他站在回廊那里挪不动脚。
福寿宫的宫人早已跪了一地,沈宁昭一口气奔到寝殿外方才停下来,殿门口的珠帘摇摆,沈宁昭的腿似乎是灌了铅,再也走不动,连掀开珠帘的勇气都没有。
“娘娘!娘娘!娘娘!”云霜的惊呼从寝殿内传出来,沈宁昭这才猛地惊醒,掀开珠帘,冲到榻前。
苏太后已经气若游丝,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她似乎是看不见了,听到沈宁昭唤她,顿了一瞬,然后去摸索她。沈宁昭连忙把手递过来,与她双手交握。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沈宁昭紧紧握住苏太后的手。
“南荞……”苏太后似乎已经不太清醒,她用尽全部力气去拉沈宁昭,干枯苍白的手颤抖着,声音又干又哑:“走……走……走……”
沈宁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僵住了。清歌姑姑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拉着她叫她快走。沈宁昭忍不住地冷战,她咬着牙,直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母亲,你别丢下我,求你别丢下我……”
“舅舅还在等你啊,再给我半年,不,三个月,只要三个月,我带你去临安,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沈宁昭颤声乞求道。
苏太后似乎抓住了一丝清明,她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光亮,她看到了沈宁昭,也看到了沈宁昭身后的顾池宴。她朝顾池宴伸伸手,顾池宴走过来,跪在榻前。
苏太后拉着他的手叠在沈宁昭的手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看着顾池宴。顾池宴怎么会不懂,他冲着苏太后轻轻点了点头。
苏太后缓缓地笑了,她眼里含着泪,想去摸一摸沈宁昭的脸,却在半路垂了下去。
苏太后的手垂了下来,落在床边,沈宁昭轻轻晃了晃她,她没有再动了,沈宁昭几乎本能地回身去叫云霜,可她目光是散的,看过去的时候整间屋子都扭曲起来,落在什么上什么便变了形。
她找不到云霜。从未有过的绝望包裹着她,她的身子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只是她的腿仿佛被定在原地动不了。
她一点一点瘫软在床边,她双肘撑在床沿,想去拉苏太后的手,但她脱了力抬不起来,只能用胸口狠狠顶住床沿,想向上爬,她胸腔里的尖叫和痛楚快要将她涨死了,她的嘴颤抖着,张张合合不出一丝声音,她的眼睛瞪着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季和尖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圣母皇太后薨了。
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哭声,直哭到日中,哭声也小了,谁也再也流不出眼泪,沈宁昭依然跪在床边。要给苏太后换衣的宫人走了进来,看着床边的沈宁昭,不敢动。云霜擦了擦眼泪,来劝道:“陛下……”
沈宁昭闻言缓缓转过头,看着宫人手里的绛紫色吉服,是苏太后最爱祥云样式,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似乎早有准备。
沈宁昭看向云霜,颤声问:“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云霜不敢答。
沈宁昭执拗地看着她,不肯罢休。
云霜垂眸妥协:“一年前。”
一年前,一年前。沈宁昭想要质问云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为什么要瞒着她。可是她问不出口,都一年了,她竟然什么都没有现。她日日来请安,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找回了一点力气,接着床沿想要站起来,可是跪了太久的腿完全用不上力,她又跌了回去。顾池宴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她试了三次,终于站了起来。她拖着麻木的腿一点一点往殿外走去。
正午的阳光正好,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邑都皇城还是那样巍峨,庄严,华贵,美丽。沈宁昭站在殿门口,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她在这一刻,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所有方向。她浮在半空,无可依,无可靠。
沈宁昭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想深呼吸却使不上力,她猛捶了两下胸口,却让她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身后的顾池宴伸手接住了她,连忙叫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