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绕也不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可此时却依旧有些没底气,暗道幸好大哥也来了。
曹保人跟佃农们介绍时,并未说刘镇海是个杀猪的,只说他曾经是江浙水师营里的什长大人,是个拎刀子杀过人的。
接着又介绍刘文轩,说他是秀才老爷,在府学书院里读书,明年秋试过后,多半就是举人老爷了。
总之一句就是,莫看着新东家人少,却也不是什么好欺的,几乎是明着警告那些佃农们,莫要起什么歪心思。
姑父身量健硕高大,五官锋利张扬,挺身立在最前头,瞧着就跟一座山似的,不笑不说话时,真的很能吓唬人。
听曹保人说他当过兵,还杀过人,那些佃农们都露出了几分慌张之色。
再接着便是大哥,其身量也就只比姑父矮一寸而已,足足有一米八五左右呢,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神色肃穆,还未入官场,身上便已经有了几分威严。
听说是个秀才老爷,还考进了府学书院,那些佃农们瞧他的目光里竟都带着几分敬畏,前东家的孙子也是进了府学书院,最后可是考中了进士的。
有一名年长的佃农最先出声,小心翼翼询问道:“小人们租佃的田地,原先都是挂在前东家孙少爷名下的,孙少爷有功名,能免赋税,因此这佃租也比其它地方少收了一成,不知如今……”
那老者话未说完,只是意思却十分明显。
大哥有秀才功名,名下同样有六十亩地可以免税,只是早先家里没有田亩,便也没怎么在意。
大田税是十五抽一,意思是种了十五亩地,就要缴一亩地的粮食,相对来说,实在不算高,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每年需要缴纳的人丁税,其实才是大头。
有道是“穷生奸计”,此话虽然不是绝对,但那老者瞧着老实巴交,又摆出一副颤颤巍巍的可怜模样,可话里话外却满是算计。
别的不说,就说那朝廷收取粮税,也才不到一成呢!
胡家再是心善,还能割了自个的血肉,给你们足足减了一成佃租?!
苏云绕可半点儿都没看错,那老者说少了一成佃租的时候,另外有好些个佃农根本就没藏得住脸色,先是震惊,接着又十分心虚,隐隐还流露出几分侥幸,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呢!
刘镇海下意识就要开口问“胡家真给你们少了一成佃租?”,却被刘文轩一把拦住了。
刘文轩上前一步,盯着那老者道:“读书人考取功名,只为报效朝廷,赋税乃国之根基,圣上爱惜百姓,只取十五税一,若是未能减免赋税,便不想种地了,那就别种了,靠城靠水的肥沃土地,难道还找不到其他人种了?”
老者听了这话,隐隐有些慌了神。
另外一些真正心思实诚佃农,也被这话给吓住了,慌张惶恐道:“杏花村这一带的佃租都是统一收的四成,赋税也由佃户出,就没有减免这一说,胡家孙少爷有功名,能免赋税,因此收的是四成半佃租,东家有功名,是东家自己的本事,还求东家不要收回田地,我们愿意继续缴四成半佃租。”
好家伙,合着胡家非但没给你们减一成,而是又多增加了半成。
不过站在胡家人的角度想,倒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只收四成,那是因为赋税得佃户出。
自家儿孙辛辛苦苦考取功名,好不容易才得了免赋税的资格,又不是为了给别人谋福利。
总不能辛苦是自家辛苦,好处却被别人得了去,所以被免除的那部分粮税,自然也得加租收回来。
那老者漏了马脚,颇为愤恨地瞪了说话之人一眼,三两步便退回了人群里,只躲在最后头装死,好像之前试图欺瞒新东家的不是他一样。
刘文轩大概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出门时竟随身带着笔墨纸张,当即便请了曹保人作见证,跟八户佃农重新签订了租佃契书。
佃租依旧是四成半,只先签了五年,并没有才来就忙着做好人。
有了之前那么一出,可见这好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稍不注意,别人还当你软弱可欺呢。
佃农们拿着新的契书,全都离开了。
曹保人见刘镇海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笑着宽慰道:“刘大哥何必愁,田地才是根基,根基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怕那些人翻出天去?”
刘镇海依旧不放心道:“老老小小加起来有近百人呢,咱们家才六口,寡不敌众啊,也不知收租的时候,会不会再起波折。”
刘文轩却不甚在意道:“人心不齐,近百人又如何,一盘散沙而已,父亲不必担忧。”
苏云绕也跟着点头,赞同道:“对,大哥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