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沈惊鸿重复这两个字,实在无法把眼前的东西看作是生灵。
大概作为众生之一,他本能地对那法相心生厌恶。
轮廓是寺庙里常见的佛像,比任何一尊佛像都要更高更大,头上布满肉髻相,左脸悲悯,右脸震怒,顺着脖子往下看,佛像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窟窿,窟窿有大有小,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小,里面别有洞天,各自不断重复着某一个场景的幻象。
沈惊鸿强忍着厌恶感,观察了几个窟窿里的幻象。
有百姓家里遭了祸事,来到凡先的庙中质问凡先为何不保佑他们一家人,怒气冲冲砸了凡先的庙;有县令求凡先保佑官路亨通,真得了亨通,不过几年光景,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有富绅向佛,为表诚心为凡先修建的庙宇一座胜过一座富丽,当地饥荒,数万百姓挨饿,那富绅却视而不见,一毛不拔。
连山肃看着凡先法相上满身的窟窿:“世尊,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啊。”
“我神通不够,如何救世!”凡先怒吼道,“你若是懂我,就该让我如愿,我恢复无上法力,定能让信徒人人得偿所愿!”
“世尊!”连山肃仰起头,“没有让所有人得偿所愿的办法!他们怨你,根本不是因为你本领不够,人心中有贪嗔痴慢疑,你满足了他们所有的愿望,他们心中也会生出新的不满!”
法相站住不动,左脸凄然,右脸怒目圆睁,满身窟窿里的幻象依然继续一遍遍重演。
“人如此,妖如此,神如此,你也如此。”连山肃继续说了下去,“你以为自己的烦恼是凤凰先天的两股驳斥灵流所致,其实未必。世尊,你缺的不是法力也不是一具新肉身,你的烦恼来于你的心魂,增进多少法力,换多少个肉身,你自己不放下,也无法填平这一身窟窿!”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凡先倒退两步,地面经他法相赤足踩踏,竟裂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缝隙。
“肉身可以再寻,连山肃,为师今日要你死在这里。”那张诡异的脸庞抬起来,凡先的手从乌黑的灵力团中伸入,隔着十几米距离陡然从连山肃面前伸出,与连山肃身量所差无几的一只巨手一把掐住连山肃身体,将连山肃抓离地面!
“阿肃!”
琢雪音抬掌释出一束凤凰火,火焰噌的烧上凡先那张两半表情各异的脸,却如同火遇了水,尽数消失。
“我虽缺了凤凰火,但凤凰火与瘴气不伤凤凰。”凡先睨了她一眼,“雪音,你看着你夫君死第二次吧。”
众人扑上去抢夺连山肃,凡先一动不动,周身乌黑的灵力团分别蹿到众人面前,兀自伸出数十条持法器的手臂,每人面前的手臂都是动作飞快,叫人应接不暇,一瞬也不得移开视线,更别提脱身!
“有我在,山里没人敢欺负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捕到的大傻个……”
危急时刻,醉汉般的呓语传入沈惊鸿耳中,他举刀横扫,终于将面前灵力团劈成两半,趁机抬头看去。
那踉踉跄跄走来的人竟是司再遇!
司再遇似是没留意到他,径直走向了凡先!
沈惊鸿心里一骇,吼起来:“别过去!”
司再遇不闻不问,身上仍是半月前那件蓝色衣袍,不知来的路上摔进过泥中还是如何,衣袍腰以下全是干涸的泥点,头也乱蓬蓬的,看起来不像九重天天君,活像村口的傻子。
司再遇仰起头,看见凡先硕大法相,大概被法相满身肉窟窿里半透明的幻象吓了一跳,止住脚步,缩了缩脖子,声音如同蚊子哼哼。
沈惊鸿没听清他说什么,凡先应是也没听清,但认出了司再遇,掐住连山肃不放,温声开口:“天君怎么会在这?”
“我来……拜会一重天世尊佛。”稍稍一顿,司再遇又道,“你能复活,那你能不能帮我救素问?素问只是一个凡人,世尊神通广大,帮我救素问,只要你帮我救素问,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凡先:“好啊,不过正好我也需要天君给我一件东西。”
“什……什么?”司再遇问。
司再遇这副样子,是沈惊鸿所熟悉的,很久以前,他们还都是凡人时,司再遇怕马饿着,偷偷喂得送信马积食而无法上路,司默寒责怪下来,司再遇求他顶罪,他挨了棍子被罚跪,司再遇又趁夜给他送吃的,说不该让他给自己顶罪。
凡先:“琢雪音曾将一柄九重石造出的剑给了你,现在那把剑在何处?”
“在我身上……”司再遇的眼睛似乎因惧意而睁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将两手举起手掌摊平,两只手之间蓦然现出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剑身泛起异样的紫光,正是沈惊鸿曾经见过的那柄九重石之剑。
只要用它在妖族、神族身上划出一小道伤口,便能致其于死地。
司再遇双手托着剑,剑在他手上时不时打颤,他的声音也了抖:“剑给你,你救柳素问……我不掺进你们的事,我只要素问。”
凡先身上附着无数乌色灵力团,每个翻涌跃动的灵力团中时不时探出大大小小的手,可却没有一只手伸向司再遇,均是躁动不安地缩回手,伴随着手指摆弄成扭曲形态,看着叫人麻头皮。
法相脸孔上那双迥异的眼睛扫向司再遇手上的九重石之剑,落到仍被他单手掐住的连山肃身上,那只手忽地一松,将连山肃扔在司再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