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要一个态度。
可终究是痴人说梦。
他突然很累了,抬起腿,疲惫地、漠然地就要离开,手腕却被抓住了——
“松开。”周望川说。
商暮垂下眼,他的右手仍紧握着那块红砖,动作维持了太久,手指僵死,无法动弹。
周望川低着头,用温热的手指推揉着他僵硬青白的指骨,轻轻揉捏关节,半晌,商暮松开手指,砖头落地,发出哐当一声。
“还有哪里伤到了?跟我来,我给你检查一下。”周望川握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往诊所的方向走去。
商暮茫然地跟着他走,走出巷外,路灯明亮。走入诊室,大爷大妈正热火朝天地讲着八卦。他从昏暗血腥的地狱来到了俚俗的人世间。
路过穿白大褂的医生时,周望川脚步微顿,伸手按了按对方的肩膀:“徐叔,我借一下里面的房间。”说着,在商暮看不见的角度,他指了指巷子的方向。
然后,他拉着商暮进了隔壁的小房间。
商暮整个人都是懵懵的,被他按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周望川先简单地帮商暮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又用蘸了医用酒精的消毒棉片,小心翼翼地为伤口消毒。锋利的红砖割入了手心和指腹,能看见破碎的血肉。
“疼就说出来。”周望川说,“房间隔音很好,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忍着。”
商暮茫然地望着他,无意识地说:“不疼。”
周望川笑了:“同学,你有在医生面前示弱喊疼的权力。”
他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房间里只剩镊子拿起又放下的声音,还有酒精灯的毕剥声。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后,商暮问道:“学长,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医生?”
“唔,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问题。”
周望川帮他上药,感受到他疼得手指一颤,便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腕。
“几年前,我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国内国外的大医院全部都说没治了。我爸没有放弃,持续在各地寻找名医。”周望川语气和缓地说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位已经退休的名医告诉我爸,他有四成的把握能通过手术治愈我妈。”
商暮问:“成功了吗?”
“成功了。”周望川抬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又英俊,“那一年我刚好高中毕业,填报了医学专业。因为我亲身感受到了,医学能为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希望,它可以是拯救一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黑夜里的烛火。”
“直到今天,我仍会常常去探望那位名医。他家是世代从医,这间诊所就是那位名医的儿子开的,我时不时会来帮忙打杂。”
周望川包扎完,拿起剪刀剪去多余的纱布,又去外面拿来一剂针管:“我给你打一针破伤风。”
说完他笑了笑:“别担心,今天不打屁股针,打在上臂就行。”
就在他用酒精棉片擦拭皮肤时,商暮突兀地开口了。
“我的母亲,是被刚才那个人逼死的。”
周望川的手一顿,随即用手指轻柔地按了按即将打针的地方,助他放松。
“那个人从我小时候起,就染上了喝酒和赌博,一喝醉回家,就开始殴打妻儿。他把我关在房间里,逼我母亲拿钱给他,整栋楼都能听到他的打骂声。我母亲不堪其扰,在一个下午从九楼跳了下去。”
周望川平稳地将药剂推入肌肉中,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商暮平淡无波的侧脸,语气平静就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坐着的姿势分明是脆弱的,脊背僵硬。
“小学弟。”周望川摸了摸他的发顶,“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没有必要为这样的人赔上你的人生。”
他是在隐晦地提暗巷里的事情,商暮竟也奇迹般地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在头发被摸时,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医生,今晚谢谢你的帮忙,我该付多少钱?”
一瞬间的脆弱后,小刺猬又竖起了浑身尖刺,称呼也从“学长”变回了“医生”。
周望川并不介意,把针管扔入医疗废品垃圾桶里,笑了笑:“不用,没多少钱。”
商暮强调道:“我有钱,你不用觉得我付不起。我要是穷,那人也不会派人来堵我向我要钱,是吧?”
周望川便道:“行吧,给五十块好了。”
商暮没吭声,扫码后输入了个数字,周望川的手机叮了一声,看着入账的大几百,奇道:“哪要得了这么多。”
“加上在校医院输液的钱。”
短短的两次接触,周望川已经看出了这位小学弟的倔,便道:“行。”
他又道:“对了,你的手这几天不能碰水,打了针后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不要剧烈运动。每隔一天来校医院找我,我给你换药。”
两人一起离开诊所,在距离学校两条街的岔路口分手。
分别前,在明亮的路灯下,周望川叫住了商暮:“请等一下。”
他去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枝鲜红的玫瑰花,递给商暮,笑道:“有明确的医学研究表明,花香能让人心情愉悦。今晚就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好好睡一觉。当然,最重要的,记得按时来找我换药。”
可能是怕对方不来,周望川又恐吓道:“错过了换药时辰,可能会留疤,难看的疤。”
商暮接过玫瑰花,神情有些奇怪,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回去的路上他买了花瓶,把开得正艳的红色玫瑰插在里面,放在宿舍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