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盘旋于口中的名字被道出,苏奈视线飘忽了一瞬,没有说话。
凌之妍的疑惑却倏然清晰,她脱口道:
“你喜欢他?”
“你胡说什么!如此不庄重的话,怎能……喧之于口?”苏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心口砰砰乱撞着,秘密忽然被袒露在阳光下,令她握着扫帚的手又紧了紧。
凌之妍不算意外,仅凭江洄那张脸,放到现代也足够刷爆热搜了,有个把小女孩暗恋非常正常。
苏奈却是满脸通红,埋着头,连耳尖都变成了红色的。
“但你以为你喜欢他,就有资格评判我做了什么吗?”凌之妍抱起手臂,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
“这与……与我的心意何干?”苏奈猛地抬起头,黑亮的双眸与凌之妍对视,她紧紧握住扫帚的手臂整个颤动起来,即使刻意压着声音,仍掩不住激动,“但凡懂他的人,如何不知他心志坚定。庆安新政是先帝之策,亦是他的心血,岂容你这般肆意践踏!”
一口浊气在心间涌动。
凌之妍收敛心神,长长地吐出了一大口。
她任由扫帚横倒在石阶上,左手揪住苏奈的衣襟,狠狠将她揪至自己跟前。
苏奈没料到她突然发难,一个踉跄,差点惊叫出声。
两人贴得极近,凌之妍漂亮的杏眼泛着冷光,借由身高优势,自上而下的睨着苏奈:“我到废院的第一晚,他也是这样粗鲁,将我按在墙上搜了我身,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奈被凌之妍忽然迸发的气势镇住,呐呐道:“为何?”
“因为可能有人会借我的手伤害他,而且果不其然,那晚便有侍女带来了毒酒,史六郎的案子,你不会不知道吧?”凌之妍道。
苏奈点头,此事她自然知道,史六郎如今还在狱中待斩。
“所以呢?”她仰起头,不服输地回视凌之妍,“他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但也不能随意枉死!”凌之妍抬高声音打断了她,复又压低道,“我入废院时,时近腊月。院中唯一能住的正殿四面漏风,他衣裳不多,只有一床不算厚实的棉被,殿中没有地龙,没有火盆,他也不是铁打的,手脚都生了冻疮,苏娘子可尝过那种痛痒的滋味?”
“我……”苏奈哑然道,别说尝试,她甚至不清楚冻疮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圣上忽然降旨,斥他紊乱朝纲,赐杖刑五十。皮肉伤还算好的,无非是痛一点。但苏娘子可知何为内伤?杖刑过后,他五脏六腑皆受了损,内里流血,吃不下东西,喝不了水,还不断咯血,稍不注意,就会死掉。”
寒风仿佛又刮过耳畔,凌之妍咬牙道:
“废院里没有大夫,是我陪他熬过了生死。苏娘子问我为何要那样说他,那我也想问问苏娘子,你既然心悦于他,何故要说那些可能置他重陷生死的话!”
苏奈愣住了,忽如一夜风雨突袭,她顾不上矜持否认,生死二字敲在她的心上,丝丝缕缕牵扯着,有些疼痛。
“我……”
“苏娘子,”凌之妍推开她,重新拾起了扫帚,“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请你往后谨言慎行,别把祸事再引到我们夫妇的头上了。”
凌之妍走到了下一级台阶,低头默默扫起地,石阶不是光滑平整的,有许多沟壑般的纹理,凌之妍反复用扫帚坚硬的苗尖刷过缝隙,右手又不自然地颤抖起来,酸痛难忍,凌之妍稍稍活动了下,将主要施力点移到了左手。
“凌娘子。”苏奈的鞋落在扫帚尖不远,“所以你当日那么说,是为了护着他?”
“不然呢?”凌之妍道,“我们同气连枝,自然要护。”
苏奈怔了怔,微蹙起眉头,凌之妍说这话时没有看她,也仿佛拧着眉,好像在瞪着地上极难清理的尘土,又好像在瞪着别的什么东西。
她以为凌之妍仍在生气,想了想,后退一步,郑重地施礼道:
“凌娘子,请受我一拜。我不仅误会了你的意思,更给他……给你们带来了不必要的危险,是我不对,我混账,往后若有可堪弥补的,只要二位允准,我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少女半蹲着,眉眼低敛,即使话说完了也没有自行起身。
她鬓角有晶莹的汗滴滑落,暖阳照来,少女细嫩的皮肤上,能瞧见绒绒的汗毛,极浅极细,半透明得藏于光中。
凌之妍深吸了口气:“既然如此,我确有一事要你帮忙。”
“何事?”苏奈直起了身,认真问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凌之妍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你哥哥苏琅可在都中,我寻他有事,若在的话,请你替我引见。”
“哥哥?”苏奈微讶。
她话音未落,唰啦一声,后方传来几声草木的响动。
“什么人!”凌之妍立刻警觉的提起了扫帚,护与身前。
“别急,别急。”来人走出树林的边缘,踏上石阶,他高举双手,语气疏懒,眼角的泪痣随着不羁的笑容舒展开来,“这附近没有旁人,就我。江夫人,听说你找我?”
男人的面容从树荫下析出,逐渐清晰。
凌之妍握着扫帚于身前,原本用力发白的指节,缓缓松弛下来,复又变得红润。
江洄的冷厉中偶有温柔,谢徎貌似闲逸实则机锋暗藏,苏琅却是弯着眉眼含笑,泪痣妩媚,举止看似随意,又有着难言的优雅。
凌之妍迅速敛下眉眼,平复过快的心跳。
看来江洄当日是糊弄她的,不仅谢徎,苏琅也跟他一样,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